顾青来到凤泽说的帐篷,发现这里竟是军医的营帐。
她摸摸自己的脸,这是看她身体不好,怕她在军营犯病?
军医们见帐中突然来了个小姑娘,手里却抱着雍王殿下的披风,神情都有些犯疑。
顾青乖乖站在一旁,不吵不闹,军医们打量她一阵便由得她去了。
一个学徒在门边分拣草药,对着本图册嘀嘀咕咕,顾青走过去看了眼,说道:“这是当归,这是独活,这是女贞子,这是鸦胆子……”
她久病成自医,后来又经营药铺,对药材的识别堪比名家。
凤泽谈完军务过来找人,就见顾青与几名学徒蹲在地上,围着一堆药材说得起劲。
凤泽走过去。
“在做什么?”
顾青笑着回眸:“教他们分辨药材。”
凤泽往地上瞧了眼:“你会?”
顾青扬起下巴:“比许多人都会。”
她说得毫不客气,旁边几名学徒却频频点头,露出钦佩之意。
凤泽扫她一眼。
小姑娘的裙摆拖在地上,沾了不少尘土,他的披风抱在她怀里,叠得整整齐齐,半点没落灰。
凤泽伸手。
顾青疑惑:“什么?”
凤泽懒得多话,蹲下身,从她怀里抽走披风。
他抖开披风,披在她肩上。
顾青怔怔看着他。
凤泽蹲在她面前,比她高了一头,手指灵活地将系带打了个结。
他嗓音淡淡:“营里大夫不多,若是受了寒,没人伺候你。”
帐外的斜阳照进缝隙,落在他脸上,他眼底一片软色。
顾青下意识伸指,在他颊旁隔空虚抚了下。
夕阳照在她指尖,依旧没有温度,她胸口却温暖无比。
她忽地倾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谢谢小将军。”
她退了回去,眉眼弯弯。
凤泽怔住,瞳孔微微张大。
他刚才……被轻薄了?
被一个……小姑娘?
凤泽抬手,想摸自己的脸又放下。
小姑娘没有一点做了坏事的自觉,一双眼黑白分明,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她眼中带笑,若仔细看,眼圈儿还泛着一点红。
他又没欺负她,她怎么又难过了。
凤泽不明白小姑娘的心事,小姑娘自己却明白。
十一年前,她的小将军给了她一条命。
七年后,她的小将军又用自己的命让她活了下去。
他们的命运从那么早就纠缠在一起,这是她的小将军,她的雍王殿下,她的凤泽。
她笑着看他,眼角晶莹:“小将军,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她慢慢道:“我叫顾青,顾念朝夕的顾,阿青的青。”
她的笑容在夕阳下融化,连同她整个人一起消失。
凤泽抬手,却只抓到一条披风。
……
“殿下?”
凤泽耳边响起一声轻唤。
他睁开眼,只见小六将茶盘放到桌上。
凤泽捏捏眉心:“几时了?”
小六走到窗边,卷起竹帘,露出外面的斜阳:“快酉时了。”
“王妃还没回来?”
“应该快了。”小六道,“王妃出门前让厨房买了活鱼,说是今晚一鱼三吃,她一定会回来吃饭。”
凤泽坐起身:“我去接她。”
小六“啊”了声:“您不是担心被王妃拉去逛生祠么?”
凤泽看他一眼。
小六识趣住嘴:“我这就备马。”
凤泽还没走出大门,就见顾青带着两名侍女,说说笑笑跨进门槛。
她一眼瞧见凤泽,笑着招手:“你来得正好,我给你求了平安符。”
说着,将一纸红封放进凤泽手里。
凤泽低头看看:“哪儿来的?”
“雍王大将军祠。”
话音未落,顾青笑得更加厉害。
见她眼带促狭,凤泽无奈:“没给自己也求一个?”
顾青眼波盈盈:“我有更好的。”
“嗯?”凤泽看她。
顾青拍拍他的胸口:“你就是更好的。”
说完,她转身走向厨房:“我去看看鱼杀好了没有。”
凤泽看着她的背影,将红封收入怀中,跟了过去。
用过晚饭,顾青洗漱罢,坐在窗前看月亮。
虽已入秋,苍州仍有几分余热,她手里摇着一把纨扇,慢慢哼着当地的小调。
凤泽从浴房出来,就见她闲适地靠在窗边,一头青丝披散在脑后,鬓角几缕碎发随着轻风微微飘扬。
他走过去,将她一把抱起。
顾青吓了一跳,嗔他一眼,用扇子轻拍他的肩膀:“放我下去。”
凤泽坐回软榻,把她放到自己腿上,单手环着她的腰。
“今日玩得可尽兴?”
“当然。”顾青以扇掩面,露出半个笑容,“你没去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凤泽抽走她的扇子,“可惜我没去生祠?”
他不受调戏,顾青长长叹了口气:“没意思。”
“怎么才叫有意思?”凤泽将扇柄在指间转了一圈,“听说你还去了茶楼听书,好听么?”
“还行。”顾青道,“都是咱们经历过的事,听上去也没那么稀奇。”
“所以你就睡着了?”凤泽问。
顾青转头:“这你也知道?”
“你的事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顾青笑笑,夺走他手里的扇子:“那是在听书之后。”
“哦,你在听书之后,靠着窗就睡着了。”凤泽道,“也不怕受凉。”
“我就小小打了个盹儿。”顾青道,“我醒来就回家了。”
凤泽捏捏她的鼻尖:“不还去了趟生祠?”
顾青拍开他的手:“别说我了,你今天在屋里,是不是坐着就睡着了?你以前很少这样,哪里不舒服?”
说着,她伸手摸他的额头。
凤泽握住她的手腕:“没什么,只是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梦到有人喊我小将军。”
顾青手里的扇子落在地上。
这不是她那个梦吗?
她在梦里对凤泽报出名字,果然就醒了过来。
那一刻夕阳落在身上,她只想早些归家,早一点见到他。
可是他怎么知道她叫他小将军?
是巧合,还是……
“谁叫你小将军?”她故意问。
凤泽眉眼平静,将她往膝上抱了抱。
“是啊,是谁呢?”
顾青瞪他:“凤、泽。”
凤泽笑了起来,握住她腰后的一束发。
“我梦到十一年前,驻军苍州的时候。”他将她的发梢缠绕在指间,“我记得你说过,十一年前,你在苍州见过我,就是在那家茶楼外面?”
顾青张开嘴,又闭上。
这要怎么解释?
若是今日没做那个梦,她还能侃侃而谈,但听到凤泽也梦到十一年前,她竟有些近乡情怯。
两人成婚四年,对彼此每个反应都了如指掌。
凤泽见她不语,心中的猜测越发肯定。
“难道你也梦见了?”
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睡了一觉,若又做了同一个梦,简直匪夷所思。
但他出奇地笃定,她就是和他一样,在梦里回到了过去。
不,梦里的他没有后来的记忆,但顾青却不是。
“顾念朝夕,”他靠近她颈边,意味深长,“是特意说给我听的,对吗?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