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桂正式成为宣传队的一员,哪怕仅仅是一个编外队员的职位,也让这个一辈子困在家里,生儿育女、洗衣做饭的妇人激动万分。
“我、我可以吗?”
回来的路上,丁香桂搓着袖口,再次同小李确认。
其实从宣传队出来后,她已经问了无数次了。
小李不厌其烦的回道:
“桂婶儿,你刚刚的演讲很好,你的加入,是咱们队的队员全票通过的,桂婶儿不相信自己,还不相信咱们宣传队的同志?”
“相信,相信。”
丁香桂忙不迭点头,搓着袖口的手愈发用力,棉衣外的布料都快被搓出洞来了,
这一次,是激动的,
没想到她丁香桂活了一辈子,临了临了,还能吃上国家饭,为国家做贡献,
哎呦,真是她老丁家的坟上冒青烟了!
呸呸呸,不讲迷信,得紧跟政策,讲科学!
日后那院子里还有谁敢求神拜佛,就别怪她丁香桂不给面子。
“我那哪是演讲啊,就是妇道人家闲来唠嗑的本事,也是同志们不嫌弃。”
丁香桂想起刚刚小李说的演讲,老脸一红。
她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哪有那演讲的本事?
“桂婶儿可别小瞧了这本事,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有用着呢!”
小李笑了。
跟谁都能聊个半天,还不会让人厌烦的本事,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他就让人当着队员的面,在台子上把公安局门口那事儿讲了一遍,从队长到队员,个个听得津津有味,原本觉得没甚意思,不耐烦来听的人,最后都被征服了。
这口才,真是绝了!
这样人才,绝对不能放过。
“桂婶儿,明天你就正式上班,先跟在我后面入户宣传,学一学看一看。”
小李将人送回院门口,掏出宣传队的红袖章递了过去。
“没问题,家里的事儿,有你芬嫂子操持呢!”
目送小李离开,桂婶儿整了整衣服,将红袖章套在胳膊上,又往手心吐了口唾沫,理了理头发,昂头挺胸的进了院子,神气极了。
丁香桂一进院子,那显眼的红袖章立刻就吸引了旁人的视线,
“噢哟,香桂,你胳膊上带的是个啥?”
红袖章嘛,大家都见过,寿县有火车站点,这个院子里的男人,大多是在车站谋生,修铁道、巡逻等,也会带上袖章。
但这红袖章戴在丁香桂胳膊上,那还真是从来没见过!
丁香桂昂着脖子,指着上面的三个大字,一字一顿念道:
“宣传队!”
神色别提多骄傲了。
“奶,指反了,你那是队传宣。”
丁香桂家的小孙子刚巧放学,背着书包一阵风似的跑进屋,丢了书包又往外跑,还抽空嘲笑了他奶一声。
“贺红兵,你给我站住!”
老太太叉腰。
“奶,你干啥?建业他们还等着我呢。”
贺红兵不情不愿急刹车,但迫于老太太逐年累月的淫威,不敢“造反”。
“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许去河边不许去河边,当耳旁风了?”
老太太慧眼如炬,一下子就看见孙子藏在手里的鱼线。
前两天那孩子被烧得通红的脸她还记得,当天回来就警告了三个孙子,不许去河边耍。
“去把红新、红阳叫回来,从今天开始,你们一放学就回来教我认字!”
贺红兵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他没听错吧?他奶要识字?
“奶,你没被什么东西上身吧?”
“胡咧咧什么?”
丁香桂毫不犹豫给了孙子一脑瓜,
“扫除迷信,相信科学。”
“你们学校没教?还不如我一个老太太!”
丁香桂嫌弃的看了孙子一眼,要不说小李是他们院子里最有出息的娃子呢,一眼就看出她这个婶子的不同凡响。
“完了……真被鬼上身了。”
贺红兵目瞪口呆,这还是他那个天天把鬼啊神的放在嘴边的奶吗?
“看见没,宣传队!”
丁香桂再次把红袖章抚平,
“以后我就是宣传队的队员了,以后别让我在你嘴里听见这些封建迷信的话。”
她举了举蒲扇般的大掌,恐吓道。
贺红兵恍恍惚惚去河边叫他两个哥哥,院子里的人一哄而上,围住丁香桂,
“真成宣传队队员了?”
“那不是吃上公家饭了?”
“是正式工?津贴怎么算?一个月能拿多少?”
“哎呦我的天爷,这老贺家真了不得了,一家子九口人拿五份工资!”
……
晚上,除了贺家老大还在车站值班,其余人全部围坐在四方桌旁。
丁香桂清了清嗓子,拿出红袖章,郑重放在桌子上,
“都听说了吧,老婆子我进了宣传队!”
“虽然不是正式员工,每个月工资也不算少。”
“当然,为国家做贡献,哪怕没有钱也得干!”
贺老头抽了口旱烟,点头表示赞同,老婆子有觉悟。
“以后家里的事就要辛苦小芬了。”
她看向老大媳妇。
“娘,应该的。”
倒也算不上辛苦,各房的衣服各房自己洗,不过是以后做饭麻烦些罢了。
“至于红新、红阳还有红兵,以后晚上轮流教我识字,给我讲你们学校的那些科学小故事。”
三红撇嘴,心不甘情不愿。
老太太才不管他们,
“老头子,小芬、小兰,咱们一起学,听宣传队的肖队长说,上面准备扫盲,先进家庭还能得表彰,咱们家可不能落后!”
老太太去宣传队逛了一圈,胜负欲都给激起来了,满脑子想着进步。
这一下,没人的嘴能扬起来了。
安排好家里,丁香桂开始跟着小李入户宣传。
刚开始她默默跟在后面,边看边学,
没过几天,她就能够独挡一面。
丁香桂的嘴灵巧,能说会道,好几次在宣传队即将被赶出门时,都是她力挽狂澜,跟着主人家扯东扯西,聊家常聊八卦,不一会儿就姐姐妹妹、老哥哥的叫唤起来,
然后渐渐带入扫除迷信的话题,再把“神药”的故事一讲,效果可比小李他们这些老队员单纯读些宣传语录好多了。
于是她单独撑起了感化县里某些“顽固派”的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