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聊了片刻之后,高朔便借口有事要忙离开了,陈康看出了他的刻意,但也并没有阻拦。
对于双方来说,这并不算是一次特别愉快的相聚,高朔离开时更是满腹心事,不过陈康相信高朔是个聪明人,有些事他不必说,高朔自然会想明白的。
从茶馆离开之后,陈康本想回家,但想到有一段时间没去看望过外公了,便调转了方向往孙志远郊外的宅院开去。
陈康停好车下来后,老远就看到了孙志远正站在水面凉亭上。
陈康蹑手蹑脚的走到孙志远身边然后突然说道,“看什么呢外公。”
孙志远头都没回然而却准确的拿起手中的拐杖敲在了陈康的腿上。
这一下把陈康疼得龇牙咧嘴的,捂着被打的地方不满道,“疼啊外公。”
“老远就看到你鬼鬼祟祟的,回个家跟做贼一样,不打你打谁?”
陈康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孙志远身旁放着的拐杖时,又将话咽了回去,只能以眼神表达抗议。
“刘叔呢?”陈康环视一圈却不见刘平的身影,若无必要的话他一向不会离开孙志远十步之内的。
话音刚落,刘平就端着一盅汤药走了过来。
“刘叔好,”陈康恭敬的向刘平打了个招呼,“刚刚还在说刘叔去哪儿了呢,原来是帮外公煎药去了。”
“小康,这次可是有段时间没来了。”刘平放下碗说道。
陈康还未回答,孙志远便说道,“这臭小子怕是早就把我给忘了,能指望他什么。”言语之中多有不忿。
陈康连忙解释道,“哪儿能啊外公,瞧您这话说的,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您啊,这不是一有空就来看您了吗。”
陈康这段时间太忙,连家都很少回,更别提开上几个小时的车跑到郊外看望孙志远了。
孙志远突然笑出了声,“老刘,你听听,这小子话说的多中听,可惜啊,做的不如说得勤。”
刘平没有搭话,而是笑了笑说道,“我去准备些茶水。”路过陈康的时候,刘平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老爷很想你,多陪陪他。”
陈康点了点头,看到他应允,刘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后便退了出去,给他们祖孙留出了空间。
刘平没有刻意避讳,所以孙志远自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轻哼一声,不满道,“这老家伙,又来这一套,说的我好像多可怜似的。”
孙志远喜静,这么大的宅院里,不过留下了寥寥几人罢了,刘平卸任司机后,又在这座院子里待了二十多年,严格算下来,甚至要比至亲陪他的时间还要久了,虽非亲人胜似亲人,这么多年,还好有刘平陪在外公身边,才不至于让他太过孤独,上次孙志远发病,也是因为有刘平在,才能及时的送到医院。所以陈康这一声刘叔是真心的,尊敬和感激也是真心的。
孙志远看出陈康有心事,便直接问道,“无事不登门,说吧,这次过来有什么事?”
“外公,我马上就要和曼曼订婚了,这是我人生当中最重要的时刻,所以我希望…”
“希望程昱回来参加订婚?”孙志远帮陈康说完了剩下半句。
孙志远那双眼睛是饱经世事的浑浊,在他的眼神中下没有秘密可以被掩藏,陈康在孙志远的注视下,内心的想法无所遁形。
孙志远转身看向水面说道,“小康,你过来。”
“怎么了外公。”陈康走到他身边后问道。
“还记得这池子吗?”
孙志远的话勾起了陈康的回忆,彼时他尚且年幼,是个顽劣孩童,整日带着孙程昱胡作非为,上蹿下跳,搅得孙家宅院里不得安宁,有一次,他们将主意打到了孙志远豢养的一池子锦鲤上,拿了渔网就要下去捞,奈何他们身长不够,于是陈康想了个办法,他一手拉住树干一手拽住孙程昱,集两个人的长度总算够到了能打捞到锦鲤的范围,但就在锦鲤落入渔网时,由于个头太大而他们的力量不足,陈康没拉稳导致孙程昱摔进了池子里,还好当时附近有人及时将孙程昱救了起来,但由于惊惧过度孙程昱还是发了几天高烧,陈康也因此受到了陈达升的惩罚,在家里跪了三天,期间除了喝水之外不允许进食,陈康知道是自己做错了所以没有任何反抗,孙程昱在床上躺了几天陈康就担惊受怕了几天。
孙程昱醒了之后,陈康当即就想去找他道歉,但是孙程昱那时还小不知道什么叫无心之失,只知道那种险些溺毙的恐惧感是他的陈康哥哥带来的,所以他一个劲儿的嚷着不见陈康。
孙程昱不愿意,其他人也没有办法,陈康还为此难过了好一段时间,直到后来孙志远将他们两个带到了池子边,不仅帮孙程昱消除了阴影,还让他们重归于好,自此之后,这片池子便成了他们祖孙三人秘密基地一样的存在,承载了许多独属于他们三人的美好回忆。
“我最喜欢的地方,也是程昱最喜欢来的。”回忆起当初的美好,陈康仍然会情不自禁的露出微笑。
“你会不会怪我,把程昱一个人送去了国外。”孙志远问道。
陈康摇摇头,“我知道您是在保护他,许家不会善罢甘休的,把他送走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孙志远长叹了一口气,“你明白就好,我这个儿子啊,自从文鸢走后,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程昱身上,把他保护的太好了,以至于程昱经不起一点风浪,让他出国除了是希望这件事情平息,也是想让他试一次真正的独立,磨练一下他那任性的脾气。”
陈康:……那他把林钺送过去算什么,算他动作快吗。
孙志远仿佛能窥探到陈康心里的想法,下一秒就说道,“你把林钺送过去也不算什么坏事,要不是有他在,估计你舅舅早就把程昱接回来了。林钺是个人才,你交待给他,程昱生活上的事不允许他过多的插手,除此之外,也要尽可能的教会他如何管理一个企业,毕竟驰峰一手打拼出来的家业,以后都要交给他。”
孙程昱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家里,就连去了一段时间Z市,也有陈康陪着,所以这次算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独自生活。
孙志远看似波澜无惊,但陈康知道,孙志远心里也是不舍的,但为了孙程昱的成长,也只能无奈放手,孙驰峰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任由孙志远将他送走。
孙志远背对着陈康的身躯微微佝偻,曾几何时,那个在陈康心里永远意气风发,雄心壮志的外公,竟也逐渐变成了一个普通老人的模样,两鬓斑白,神色沧桑。
原来无论是谁,终究抵不过时间的侵蚀。
陈康忽然想到,陈达升近日也生出了许多白发,往日的威严似乎在陈康面前逐渐退却,现在的他,比之从前,更像是陈康的父亲而不是高高在上,俯视一切的陈总。
英雄迟暮,怕是这世上令人扼腕的事了。
陈康的神情很是落寞,孙志远看出他心有所思,便没有打扰,就这么安静的站在他身边。
……
从孙家出来后,陈康开车回了陈家,陈达升这段时间已经很少再去公司,除了会对某些关系到陈氏未来发展的事参与决策之外,其余的事情,全权交给了陈康去处理。
孙蓉卉看到陈康来时,还很惊讶,陈康回家的次数不多,休息除了公司,就是在市中心的那套公寓。陈康刚进来,孙蓉卉就迎了上来,“小康,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陈达升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看到是他,便问道,“是公司有什么事?”
陈康摇摇头,“不是。刚刚去看了外公,想到也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了,就来看看你们。爸,妈,你们最近还好吗?”
这话一出,不仅是孙蓉卉愣住了,就连陈达升正在翻阅页面的手指都停在了屏幕上。
陈康在他们面前很少会说这种温情的话,他自小被送出了国,在家里的时间少之又少,更加之他情绪内敛,进了公司以后就更加稳重严肃,是以这突如其来的心让孙蓉卉都愣了一下。
陈康倒是毫无所觉,“妈,我今天想在家里吃。”
孙蓉卉连忙点头,“好,你想吃什么,我去准备。”
陈康把袖子挽至手腕,说道,“今天让我来吧。”说完,便径直走进了厨房,连阿姨们想帮他打下手都被拒绝了。
不说比肩星级大厨,但出国多年,陈康也练出了一身的好厨艺,没多久,就做出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
饭桌上的陈达升依旧不苟言笑,孙蓉卉一直不停的询问陈康的近况,陈康也都耐心的一一回答。
“听说你将棚户区那个项目给了魏成刚。”陈达升突然说道。
这是个陈述句,证明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只是要陈康为他的做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听陈达升说起了正事,孙蓉卉也适时收了声。
“魏叔希望魏茜和高朔能回来,但他们还没考虑好,我需要用这个项目帮他们拖延一点时间。”陈康解释道。
陈达升似乎并不满意他的给出的答案,继续追问道,“还有呢?”
陈康就知道瞒不过陈达升,于是便将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高朔是个生意上的奇才,他进入了魏氏之后产生的收益是不可估量的,但他有个特点,对于高朔来说,情义是他最割舍不下的东西,我们是朋友,重情就是他的优点,但如果是合作关系,这就是他的一个致命的缺陷,现在我送他个人情,算是为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加固一下,我相信以后,他会回报给我这个项目十倍的利润。”
“你笃定他会回来?如果他选择留在亨达呢,那你岂不是损失了一个项目。”陈达升指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陈康突然笑出了声,“爸,我跟您打个赌吧,我就赌高朔一定会回来的。”
虽然高朔这个人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了,但魏茜在他心中绝对占有一席之地,不管高朔现下做了什么决定,但最终,他仍然会回到魏茜身边的。对高朔的了解,就是陈康相信自己能赢的底气。
陈康说话的时候,眼神是一种势在必得的锐利,陈达升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较之他四年前那青涩莽撞的样子,陈康的变化实在太大了,看来当初自己的做法没有错。
陈达升无所谓赌局,更不在乎输赢,陈康这副运筹帷幄,眼光长远的模样才是让他真正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