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晚格外的凄凉，白日里繁华的大都市在夜晚中显得尤为静谧，路上仅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和为数不多的车辆正急匆匆地前行。
夜幕笼罩下的高楼大厦，星星点点的灯光还在温暖着深夜里仍为生活拼搏，不曾归家的人。
在电脑上敲下最后一个字符，又细致的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陈康关闭了电脑。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他揉了揉酸涩的双眼，疲惫的靠在办公椅上，胸膛缓缓起伏，驱散了体内的不适感。
看着眼前还剩三分之一未收录的资料，陈康只觉得心烦意乱，作为刚入职的新人，对于前辈以熟悉岗位之名递来的工作，他自认还没有资格推拒。
突如其来的震动声唤回了他的思绪，陈康拿起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在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之后，浓密的眉毛不自觉地蹙起。
任由震动声一遍一遍的响起，陈康却不曾接通，直至自动挂断之后，才重新归于平静。
收拾好东西后，陈康起身，准备回家。
北方的冬天格外萧瑟，九点刚过，就已经看不到街上行人和来往的车辆，只有路灯微弱的光芒点亮着昏暗的街道，显得有些凄凉。
“陈康！”
刚踏出公司大门，就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唤。
曲曼瑜一直盯着写字楼的大门，见陈康出来后，便迫不及待地喊他的名字，兴奋的挥舞着双手吸引陈康的注意力。
听到熟悉的声音，陈康抬眼望去，街道对面暖黄的路灯下映着一道窈窕的身影。
确定是曲曼瑜后，陈康脸上浮起愉悦的笑容，原本的疲乏也在此刻一扫而空。
陈康快步穿过马路走到她身边，问道，“你怎么来了，最近不是应该很忙吗？”
曲曼瑜是附近一所大学音乐学院的大四学生，自从大二时她从宿舍搬出来后，就一直住在陈康租住的房子里，但为了筹备元旦晚会，曲曼瑜最近一段时间都睡在了学校宿舍，陈康也在为新工作忙碌着，算下来，两人也有大半个月没见过了。
“老师说大家这段时间太辛苦了，给了一个下午的假休息，明天彩排还是要按时到的。”曲曼瑜边回答边把手中深灰色的男士围巾系到陈康脖子上。
“既然给你假，你就应该回到宿舍休息，而不是跑来找我，嗯？”陈康碰了碰曲曼瑜眼下的青黑，对她不抓紧时间休息还大老远跑来公司找自己的行为表示不赞同。
“可是我们好几个星期都没见面了，我很想你。”曲曼瑜眨着明媚的双眸，娇俏的说道。
年轻人的思念与欢喜总是直白的，曲曼瑜更是如此，饶是他们已经在一起三年了，陈康依旧会为她不加掩饰的爱意而热切的心动。
“你啊。”陈康宠溺的捏了捏她被冻得通红的鼻头。
曲曼瑜亲昵的挽住陈康的胳膊，“太冷了，给我暖暖手。”
冰凉的小手滑进陈康的衣袋，感受到寒意的皮肤下意识的一颤，但陈康没有抗拒，而是用自己的手包裹住了它，“冬天太冷，以后要来的话提前说一下，我会早点出来，或者找个暖和点的地方待着，总之不能傻傻的站在外面等，知道了吗？”
“人家只是怕打扰你工作嘛，我还以为你会很快出来呢，说好了的六点下班，没想到等了这么久。”曲曼瑜不满道。
“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多留了一会儿。”陈康解释道。
“那我不管，就是因为你没及时出来，才让我等了这么久的。”曲曼瑜佯装生气的转身。
看着她这副傲娇的情态，陈康忍俊不禁，揽过她的肩膀，让她与自己面对面。
“嗯，都是我的错。”陈康嘴角噙着笑，温柔的说道。
曲曼瑜撇撇嘴，“哪有人只口头上道歉的，一点诚意都没有。”
“那你想怎么办？”陈康看着曲曼瑜，笑着问道。
“我要喝奶茶，你给我买。”曲曼瑜一只手挽住陈康的臂膀，另一只手抓住他的围巾，轻轻摇晃着。
“好，”陈康拉下曲曼瑜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
“我要喝两杯！”
“买三杯。”
“啊康康你真好！爱你!”曲曼瑜撑住他的胳膊，踮起脚尖在陈康脸颊边点了一下。
陈康不语，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微微发红的耳廓昭示着他此刻的好心情，跟曲曼瑜在一起永远是他最轻松的时刻，没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只有温馨和愉悦。
刚回到家，陈康就把曲曼瑜推进卧室，“曼曼，先去洗个热水澡暖暖身子，我帮你冲包感冒药，洗完出来喝。”曲曼瑜在寒风里等了他三个多小时，陈康怕她着凉，催促着她去洗澡。
“嗯，那我先去洗了，你也给自己冲一包，生病了我会心疼的。”曲曼瑜边走着还不忘回头对着陈康眨眼。
陈康失笑，“好，快去吧。”
看着曲曼瑜关上卧室的门后，陈康便准备去厨房烧热水，桌子上突然响起的震动声让他停住了脚步。
陈康拿起手机，看到来电人的信息，眉头微蹙，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后，他拿着手机走进了阳台。
“喂？”
“小康，是妈妈。”一道轻柔的女声从声筒中传出，“刚刚我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是在忙工作吗？”
“……，是，在忙工作。” 陈康迟疑了下，给出肯定的回答，隐去了未曾接电话的真正缘由。
“新工作还适应吗？”孙蓉卉关切地问道。
“嗯，挺好的。”陈康淡淡的回道。
“小康，你听上去不太高兴，是工作上有什么事吗？”原本温和的声音变得有些急切，“妈查过了，你现在这家公司是你王叔的，你还记得他吗？小时候你们见过的，经常来家里和你爸爸喝茶的那位，妈跟他打个招呼，你没事就多去找他坐坐。”
陈康听完，却默不作声。
“小康？”电话另一头的孙蓉卉有些慌张，“怎么不说话？”
良久，陈康才回答道，“妈，你忘了我是为什么从上一家公司离职的吗？”陈康的语气很淡，淡到听不出来情绪。
“我…我只是担心你在那边会过的不好。”听得出陈康话里的冷漠，孙蓉卉说话的声音里都夹杂着一丝颤抖。
“我很好，比在家好得多，别再干预我的生活了。”陈康说完，听筒另一端却久未应声，沉默的气氛在他们之间蔓延。
对关心自己的家人说出这样的话，陈康心里也有些内疚。
“妈，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怕我受委屈，但是我有我的生活，我不可能永远活在你和我爸的庇护下，别做没有意义的事，别再给我去提交辞职报告的机会，好吗？”
孙蓉卉无言，这番话让她心头一酸，尽管不舍，但还是强忍着说道，“好，都听你的，妈不会再用私人关系去干涉你的工作了，我的儿子真的长大了。”
陈康失笑，这话对于一个二十八岁的男人来说，并不像是一种夸奖。
“小康，下个月是外公七十大寿，你会回来的吧？”原本打电话的目的就是为了告诉陈康这件事，只是不可避免的又提到了陈康的工作。
陈康当然不可能忘记外公的生日，但面对孙蓉卉的询问，他还是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爸的双亲早逝，从小到大让陈康记忆深刻的，只有外公，他也承诺过，不会缺席任何一次外公的寿宴，可他失约了，离家四年，每次都是寿宴临近结束时和外公匆匆一面，能避则避，已经很久没有好好陪外公过一次寿了，陈康内心的愧疚让他备受煎熬。
见他不出声，孙蓉卉便知道他在为难什么，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还在和他生气，但是外公对你那么好，你不在家的时候一直都很挂念你，你真的舍得不回来吗？”
孙蓉卉说的“他”不是别人，正是陈康的父亲——陈达升。
陈康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放心不下外公，又害怕碰见陈达升，从小到大，在陈达升面前，他一直扮演着服从者的角色，被安排好的道路他走的分毫不差，当提线木偶的日子他过了二十四年，已经受够了，所以四年前鼓起勇气反抗陈达升的威严，但这次回去如果碰到他，陈康真的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再反抗第二次。
“七十大寿，好好陪陪外公，行吗？”孙蓉卉语气中不乏恳求。
“妈，您别这样，我…会早点回去的。”终究是感情甚笃的外公，陈康还是割舍不下。
“当天回？”孙蓉卉不放心的确认。
“提前三天。”
“……，小康啊，昨天我去看外公，他一直在念叨你，你也知道，外公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太好，最近…”
“提前一周。”陈康听不下去了，不由得打断，无奈的说道。
“好，那你早点休息，妈不打扰你了。”得到想要的答复，孙蓉卉满意的挂断了电话。
挂掉电话后，陈康转身靠在阳台栏杆上，望着远处的夜色无边。
冬夜的寒风吹过面颊，刺的他生疼。
陈康摸了摸口袋，点了根烟，试图驱散内心的烦躁。
一时冲动答应了回家，他又该如何面对那个让他窒息的父亲，不管自己做了多少努力，在陈达升面前，仿若都没有意义。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吧，但在陈达升眼里，陈康从来都没有看到一个父亲对儿子该有的眼神，甚至盈满了对他的蔑视，就像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号令，只需要遵从，连句为什么都没有资格去问，陈康知道，这不该是一对正常父子间该有的相处方式。
想到四年前离开家时自己说过的话，又觉得有点可笑，既然出来了，他势必是要做出点成绩给陈达升看的。
……
曲曼瑜整理好出来却不见陈康的身影，环顾四周后，在阳台上看到了背对着房间的陈康。
“康康，在这里干嘛？”曲曼瑜走进阳台问道。
“嗯？”
陈康听到声音后回头，看到曲曼瑜正要开门的动作，想到她刚洗完澡，连忙制止，“曼曼，别进来了，外面很冷。”
陈康掐灭了手中的烟，带着曲曼瑜回到客厅。
“康康，你怎么了？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到。”曲曼瑜紧了紧身上的睡衣，仅仅是开了下阳台门，就能感觉到一股冷气忽地涌来，迅速侵袭了全身。
“没事，只是在想事情，入神了。”注意到曲曼瑜的动作，陈康拿起沙发上的毯子，披在曲曼瑜身上，并将她带到沙发上。
“可是，你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曲曼瑜面上有些担忧，虽然不知缘由，但她能够察觉出陈康的情绪有些低落。
“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外公的七十大寿要到了，还没想好送什么，有些烦躁罢了。”陈康解释道。
“外公的生日嘛？”曲曼瑜挣开陈康的怀抱，跑到壁柜旁拿起台历。
“我就说我好像忘了什么事了，原来是外公的生日，”曲曼瑜指着台历上的标记，兴奋的说道，“最近有点忙差点忘记了，我在上面标记了，还设置了备忘录，只是还没到提醒的时间。”
日历上的某个日子被用红色的水彩笔圈了出来，旁边还写了几句密密麻麻的小字。
陈康知道，曲曼瑜其实不是个细心的女生，相反，有些时候还粗心大意，丢三落四的，第二天要做的事睡一觉起来可能就会忘掉，不管是小事还是大事。
但自从他提起过一次后，曲曼瑜从没有忘记过他外公的生日，每年还会精心挑选礼物，但从来不会送出去，陈康也问过她，要不要帮她顺便带回去，只是都被曲曼瑜拒绝了。
“明天陪我一起去挑礼物吧。”屋子里的暖气让她身上有些燥热，刚从阳台进来的陈康身躯带着凉意，她眯着眼在陈康胳膊上舒服的蹭来蹭去。
“买了也不让送出去，实在不知道你买的意义是什么？”陈康也很疑惑，忍不住问了出来。
“只是觉得不太合适，毕竟我都还没见过你外公，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我，万一不喜欢我，我的礼物放在那也只是碍他的眼，所以我想等正式拜访过以后，再把这几年准备的礼物一起送过去。”曲曼瑜低声道，头都不敢抬。
“曼曼，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外公他会不喜欢你呢？”陈康抬起曲曼瑜的头，平视着她的眼睛。
“可是，我的父母你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你却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你家里的事，我想，是不是我太差劲了。”曲曼瑜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回答，可是其中夹杂的一丝落寞让人无法忽视，在一起三年多，曲曼瑜已经认定了陈康，也带陈康见过了自己的父母，可是每次提及他的家庭时，陈康都在想方设法的回避，不肯多言的模样让曲曼瑜难免多想。
由于自己的原因，陈康一直不想对曲曼瑜过多的谈论起有关家人的事，没想到却成为曲曼瑜安全感缺失的来源。
陈康轻抚过曲曼瑜蓬松的发顶，动作轻柔而有力。
“曼曼，我很爱你，但是我家里的情况有点复杂，以后，你都会慢慢知道的，在这之前，相信我好嘛？”陈康就那么注视着曲曼瑜，眼底是散不开的爱意，让曲曼瑜不禁鼻头一酸。
“那你会娶我吗？”曲曼瑜哽咽着问。
“会。”陈康眼神坚定的点点头，“毕业以后我就娶你，”毫不犹豫的回答不仅抚慰着曲曼瑜，也在无形中给予着陈康陈康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