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醒醒啊，大人！”
傅明若猛地坐了起来，差点掀翻身边蹲着的小蟾。她快速地环顾了一圈四周，高山如障，连绵不绝，她们正在涧底，只闻溪流声叮咚。
“这是哪里？”
“是幻境。”小蟾将铃铛从脚腕上取下，晃荡几下，并没有什么异状。
“我的铃铛可以召唤来霜雪，前提是，在凡界。”
傅明若抿了抿唇，顿时有了猜想：“是进攻瘴林的势力干的？”想到巨猿未竟的话，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场暗算来的未免不是时候。
小蟾耸了耸肩，道：“我可不知道它得罪了谁。只是，编织幻境这一套，倒像是昆仑负山的做派。它们天天背着大山，一动也不能动，也只能玩玩幻境了。”
傅明若点了点头，多半还是当年之事的遗祸。
“走吧。”她侧耳听去，在不远的山腰处，似乎隐隐传来人声。
小蟾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嘟囔道：“真是倒霉！”它揉了揉受伤的肩膀，连忙追上傅明若的脚步。
半山腰，丛林掩映处。几只精怪正在激烈地争吵。
其中，一只浑身长满金色细绒的猿显得尤为激动，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它的身旁，全身肌肤似水透明的精怪面色不虞，一个劲儿地深呼吸，企图压制怒气。
“姆婆！”小蟾突然大叫起来，字字泣血，叫人无端心酸。
傅明若立刻捂住了小蟾的嘴，拉着它蹲下。但这番动静，精怪们却恍若未觉。看来，幻境中的人物发现不了她们。
傅明若松了一口气，看到小蟾脸上被自己勒出的红痕，顺手替它揉了揉。
“你认识它？”她若有所思地说道，“不出意外，这个幻境是根据‘当年’来编织的。”
“嗯。”小蟾的鼻音浓重，泫然欲泣，“她是我的姆婆，是姆姆的姆姆。当年，姆姆还叫小蟾，而我还是一只小小蟾。都是老猿，害死了姆婆！”
“你冷静点。”傅明若拍了拍浑身颤抖的小蟾，“这场幻境的主角应该就是巨猿了，这一日是它心结最深重的一日。”
“往事不可追，当务之急，是破开幻境。”她搜索着脑海中关于负山的知识，“幻境能困死的不止是巨猿，还有我们这些误入幻境的人。”
小蟾向来聪慧，被点醒之后，马上眨了眨眼逼回了眼泪。
“关于当年的事，我实在知道的不多。”它挠了挠头，竭力把自己回忆倾倒而出，“那一天是很平常的一天。我和姆姆在冰海嬉戏，周围还有很多蟾，因为天气暖和，大家都从沙穴里跑出来了。”
“直到浑身是血的姆婆出现。”它的声音陡然转厉。
“它高喊着让我们快逃，屠杀马上就要来了。我吓得浑身发抖，只知道趴在姆姆的怀里，隐约听到了些什么‘失败’，‘背叛’，‘罪魁祸首是巨猿’的话。”
“姆姆的手遮住了我的眼，它的手从未这么冰冷过。”小蟾的眼眶又红了，“它不知道，其实在颠簸逃窜中，我看到了。”
“我看到姆婆挡在所有蟾的面前，在神明的狞笑中血肉迸飞；我看到前一刻还在一起玩耍的蟾，变成了满地的死尸。冰海很美，冰棱折射出碧空的色彩，幽蓝莹莹。但那一天，整个冰海都变成了血海。”
傅明若轻轻抱住小蟾，叹息一声。
这场屠杀，想必也发生在了荒原和昆仑。只是她遍览琅嬛的所有藏书，都未曾读到过只字片言。
究竟是神明们觉得问心有愧，还是认为这点小事不值一提呢？
“一切的终结，是所有神明的突然消失。”它平静了心绪，继续说道，“翌日，遮天木死，从此三界断绝。”
傅明若心神一震，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串联成线。
为什么建木会无端自焚？
为什么上一个旧序，所有神主在天光中崩解？
为什么神弃之地会有堕神诞生？
为什么玄海倒灌，孕育了天命之女？
神啊，日日口称尊敬，以天地为牝母，却不知餍足，滥用权柄，自以为凌驾于万物之上。他们对自然，对天地，可有半分敬爱之心？
弑神？弑神。
直到此刻，傅明若才真正接纳了硬塞给她的天命。
难怪赤朱对于天命如此热衷，作为神阁主人，她可能知道的远比一般神明多。
等等......傅明若眉心一紧。
凭她和赤朱的交情，只怕用不了几瞬，她就能看破明若神女的身份。只是她过于执着于天命，该不会为了救自己，作出什么不智之举吧。
比如，重开地门......
神界，神阁。
一群人坐在空荡荡的厅堂中，气氛凝滞。
戎戎几番思索，嘴唇开了又合，还是忍不住说道：“就不能在众人面前揭穿这个明若神女的身份吗？”她的脸憋得通红，“这才短短时日，她就用明若姐姐的身体，干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情！”
凤师咳了一声，轻声道：“但说起来，明若神女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吧。”
接收到飞来的无数眼刀，他默默在嘴唇上比了个叉，不再开口。
戎戎白了他一眼，继续掰着手指数道：“暗算同伴，见死不救，可偏偏对堕神心慈手软，说什么‘要给它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那一次差点全军覆没呢。”
青柳嗤了一声，接口道：“何止呢。现在无量山的神使以上，都没有女子了呢。无量山主说，他只愿意对明若神女一心一意。那些辛苦修炼千年的神女们，又做错了什么？”
赤朱撑着下巴，冷哼道：“冷漠自私，这才是神明真正的模样。是她，太不一样了。”她这番话，说得在场所有人一顿。
曾几何时，他们似乎早就习惯了视人命如草芥的神明做派。一心修习，不闻世事，只求大道，不论其它。
赤朱点到为止，话锋一转：“这几日，还是没找到新的招魂之法吗？”
他们一群人几乎将古籍翻了个遍，招魂的法子试了又试，还是一无所获。她甚至跑到无量山，对明若神女当面对质，也只收获了一句“蛮野之魂，死不足惜”。
种种迹象都说明，明若似乎早已在这个世界消亡......
他们当然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她不该这么窝窝囊囊地死去，尤其是，她还承载着天命。赤朱才不会相信，眼前的这个明若神女是天命之女。
“我说......”少黎从门外急急忙忙地跑来，不复从前游刃有余的气度，气喘吁吁，“如果她的魂魄不在神界了呢？”
赤朱眼前一亮，她想起了预言提到过“重启地门”。地门是通往凡界的门，是不是预示着她去往了凡界！
凤师闻言，立刻上前拽住了少黎的衣袖，急道：“你发现了什么！明若没死对不对！”
少黎端起桌上的水一饮而尽，干渴的喉咙缓解了几分，才接着说：“瑶池有特殊的沟通之法。”他举起手中的黄色圆环，“任何瑶池中人遇到危险，只需捏碎此环，就能回到瑶池。”
“这跟明若有什么关系？”凤师一头雾水，“她又不是瑶池的人。”
少黎敲了敲凤师的脑袋，示意他别打岔：“就在刚才，我的圆环有了感应。从前我以为早已死去的同伴传来讯息，她说她在凡界，待我接应。”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诧异过后是狂喜。这意味着，她可能真的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地门已毁，我们都是亲眼所见。”青柳皱着眉，冲少黎说道，“极西之滨的地门，不会再开启了。”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少黎点了点头，“按理说，捏碎圆环，她只会回到瑶池，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去往凡界了呢？”
看到众人迫切的疑问神情，他也不再卖关子，点了点舆图上的瑶池与玄海。
“这是因为，瑶池与玄海同源。阴差阳错下，她被传送到玄海，打开了地门。”
“你是说，玄海下还有一道地门？”赤朱喃喃自语，“对了，这就对了！她就是消失在玄海！”
她的眼睛迸发出惊人的光亮，仿佛重新燃起了一切的希望。
“她一定是通过玄海的地门逃出生天了。我就知道，天命不绝！天命不绝！”
“还愣着干什么！”赤朱冲站在原地的众人挥挥手，“我们赶快去玄海，打开地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