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东西,墨殇说有故人要见,便匆忙离开。
眼下,嘊石楼门口,守门士兵正在往复巡逻。一个人正被倒挂在城楼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旁边的棚亭中,侯东斌正撕着肥嫩嫩的羊腿,旁边的小兵阿谀的为他满着酒,笑道:“大人,听兄弟们说你今日又收养了一个女孩啊!”
“是啊!”侯东斌觉得口中有些腥腻,用手抓起一根绿菜,咬了一口,觉得没味,便扔回了盘子里。
旁边的小兵舔了舔干瘪的嘴唇,凑上前,笑道“听华子他们说您这次收的孩子长得细皮嫩肉的,水灵的狠……”
侯东斌饮了一口酒,瞟了一眼旁边的小兵,眼中有些鄙夷,道:“那孩子生了疹子,能不能治好还不知道呢。”
“怎么能让您破费呢!”那小兵哈着腰,又为他夹了两块大肉,放到他面前的盘子里,笑道“那孩子您可以先交给我,治病的事情您就甭管了!”
“怎么这么着急?”侯东斌蹙着眉,待旁边巡守的士兵走过,在那小兵耳边轻声道“我前日不是刚给你们送过去两个女孩吗?”
那小兵笑嘻嘻道:“这东西不是多多益善嘛!”
侯东斌饮尽杯中酒,瞥了一眼小兵让人作呕的笑脸,心想,这人真恶心!
初颜在不远处,盯着两人看了很久,待心中的干呕之感慢慢散去,才勉强凝起一抹微笑,往城门口走去。
霜夜衾寒,凝露渐骤。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几辆马车鸣啸而来。
初颜斜瞟了眼那车梁上雕刻着狴犴图腾,一怔。这不是在魏村见过的那个图腾吗?难不成魏村消失的尸体与这车子的主人有关?初颜指尖微动,一个追踪符贴在了马车底。
见马车驶来,门口的士兵们赶忙开了城门,瑟瑟然分立两侧。那几辆马车未做停留,扬长而去。
“不就是个收尸的仵工吗?牛什么牛!晦气!”守门的士兵冲着那背影啐了一口,朝着空气踢了一脚,骂骂咧咧着关上城门,一转身,看到初颜正向城门口走来,忙举着长枪,高声拦阻着“喂!停下!”
初颜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往前走着。
“喂喂,说你呢!”那士兵快步上前,没好气的道:“已经宵禁了,要出城明日再说吧!”
“我……”初颜故作慌张的捂着衣襟,小声哽咽道“我……我……”
初颜故作出楚楚可怜的样子,盈润在她双眸中的那汪滟滟春水顷刻间便流进了那些士兵们的心口,春意便紧紧扎根在他们的心中,无法挣脱。
“咳咳~” 侯东斌将手中的肥肉扔到一边,抹了抹手上的油,清了清嗓,走了过来。
“姑娘别怕!想来也是我们声音太大,吓到姑娘了.” 侯东斌走上前,将刚才拦着初颜的士兵拉到身后,直了直身子,柔声道“现下天色已晚,若是姑娘想要出城,还是明日再来吧!”
初颜向下拉了拉衣领,露出了白皙的玉颈。她拭着泪,哽咽着“奴家并非是要出城。白日里路过此处,不慎遗落了亡母留下的角白玉坠,方才发现那白玉坠不见了,便急着来寻。 若是不方便,那奴家明日白天再来吧!”
初颜说着,转身就要走。
“哎等等!”侯东斌赶忙拉住她。
初颜瞟了一眼落在胳膊上的那只脏手,低头,没有说话。
“这几日出入城的人多又杂,若是姑娘明日再寻,怕是早就没有了。既是亡母的遗物还是快些找到为好。” 侯东斌说着,冲着后面的士兵,令道“你们,去四处找找。”
初颜撩了撩额侧的头发,娇声道:“这会不会太麻烦了啊!”
“没事没事,我们闲着也是闲着!”
“是啊是啊!动一动暖和!”
“对对对!”
士兵们笑嘻嘻的附和着。
“那就谢谢各位大人了”初颜说着,屈身作礼。
“姑娘快起。” 侯东斌将初颜扶起,笑道“这夜里天黑,不好找。外面风大,姑娘穿的这么少,怕是要冻坏。我那帐子里有茶热,姑娘与我去帐子里等可好?”
初颜笑着应下。
入棚,侯东斌寻了个干净的杯子,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初颜,道“这没什么好茶,姑娘对付着喝点,驱驱寒。”
初颜接过茶盏,喝了一小口,笑道“确实暖和了,多谢大人!”
“看姑娘的举止气质,怕是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 侯东斌看着初颜,试探着问“这么晚出来,姑娘怎么不带些随从?”
初颜双手搓着茶盏,笑道:“大人高看奴家了,奴家的父亲不过就是普通的农户,哪有什么随从!”
“哦?农户吗?”
侯东斌在刚才瞥见初颜的时候便动了色念,见初颜样貌出众,脱俗出挑便自认为其是高官家的小姐或是妾室,不得不束手束脚,不敢多看。如今听她是普通农户家的女儿,又是一副渴望被人采摘的娇媚样,反倒窜生出灼烈的贪欲。
他上下打量着初颜,只见初颜的皮肤白皙若雪,纤长的玉颈下藏着的一定是那醉人的春景……
想到这,侯东斌身子燥动难忍。
“大人,你们这么晚还在这守着,也着实辛劳。”初颜将自己喝过的杯子递给侯东斌,用极其蛊惑的声音,柔声道“不烫了,您也喝点吧!”
“喝……”侯东斌呆呵呵的笑了笑低头看了眼茶盏上的唇印,眼中的清明顷刻间退下去了大半。
初颜一脸惧色的瞟了眼斜对面倒吊着的那个人,瑟瑟道“将军,城楼上的人我看着有些吓人。不知那人是谁啊,怎么被弄成那样?”
侯东斌问:“姑娘听说过‘夜百鬼’吗?”
“听邻居阿婆说过一些。”初颜惶恐的看着侯东斌,颤抖着“难不成上面的那人就是吗?”
“就是他!”侯东斌得意道“姑娘不知,这畜生被抓,我也是有份的!”
“我听邻居阿婆说这夜百鬼凶狠残暴。”初颜提了一口气,一脸惊恐的看着侯东斌“抓捕他一定很难吧?”
“简直易如反掌好吧!” 侯东斌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的道“许是听说了我们的厉害,我们到的时候还没与他交手,他便吓晕了过去!”
“晕了过去?”初颜垂眸,抿了一口茶 “那他承认自己是‘夜百鬼’了?”
“承认了啊。” 侯东斌道“我有一个朋友在刑部,他说这人根本都不用审,刑具都没上,这人就画押认罪了。”
初颜又问:“那这人可叫梁寒?”
“啊……”侯东斌愣了片刻,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被初颜的眼神勾着,没法往深去思考,整个心思都在初颜这张脸上,于是只能顺着她的话回答“是啊!”
初颜看着侯东斌的眼睛,心里暗暗思忖着。
她与那姓梁书生说过几句话。与她平日里见到的那些拿腔作势的贵公子们不同,这梁寒平顺谦卑,怯声怯语,见到陌生人恨不得钻到一边,把自己埋起来。这样一个胆小怯懦的成年男子真有胆子有能力做到虐杀数百孩童的性命吗?他若真是在外作恶多年,为什么要轻易的束手投降?又怎么会轻易地认罪?
“姑娘怎么了?怎么一直盯着那个人看?”侯东斌说着伸手在初颜面前摆了摆。
“啊,没什么。”初颜收回眼神,瑟缩着脖子,小声道“看着那人的样子有点吓人。”
“被人扒了皮,人不人鬼不鬼的,当然吓人了。”
“扒了皮?”初颜垂眸,沉声道“您刚才不是说没有上刑具吗?”
侯东斌一脸正色,道“他搞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怎么说也不能让他全须全尾的死,朝廷总要给那些枉死的孩子一个交代吧!要我说,这点惩罚都是轻的。你是没看到,昨日这人游街示众的时候,那刀子斧子满天飞。要不是上头有意要留这人一条命,他昨日早就被那些暴民们弄死了!”
横风打在脸上,初颜抚了抚额角,柔声问:“为什么要留这人一条命?既是判了死刑的重犯什么时候死不都一样吗?”
“那我哪知道,”侯东斌抓过初颜的手,油腻的手指在她的手背刮蹭,“不过姑娘你别怕。就算这人现在没死,明日也是要见阎王的。”
“见阎王啊!”初颜垂眸,盯着覆在手上的那只脏手,摇了摇头,笑道“可他还不能死。”
侯东斌不解:“什么?”
“还有人在等他,他要活下去。”初颜抬眸,看向侯东斌,滟滟秋水顷刻间涌上了狰狞的血光“不过你,怕是要先下去了!”
初颜的拇指在侯东斌的指骨上游走,侯东斌心头一凉。
他突然反应过来刚才不对劲的地方到底在哪里了。
不知是何原因,朝廷并未将‘夜百鬼’的真实姓名公布于众。梁寒这个名字也是他偷偷打听到的。初颜若真是个普通农户家的孩子,那她怎会知晓‘夜百鬼’的真实姓名。
侯东斌想到这,张嘴就要喊救命。可他还未发出声音就被初颜捞在胸前。
“大人你说的对,害了那么多孩子的命,确实该死。”初颜的话音刚落,下一秒,侯东斌的身体还紧贴着初颜的胸膛,他的双手还抓着初颜的衣领,一颗头却已滚落在地。
一滴血溅喷在烛心,摇曳着的烛光刻消失,只留下一缕还未飘出便已散若无形的青烟。
城门口,一个士兵恰好转了身,亲眼目睹这一场景后,尖叫着四下窜逃。
初颜跃到城楼顶,切断了捆缚住梁寒的麻绳。并在一阵阵尖叫声中,将梁寒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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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内,梁寒蜷缩在床角。血肉模糊的脸上,一双惊惧无助的眼睛盯着初颜手中的剪刀。
“梁公子,你身上的衣服沾着伤口,我拿着剪刀只是要把你身上的衣服剪掉,并不是想要对你怎么样!”
梁寒身体蜷缩的更紧了。他不停的摇着头,张大嘴巴,啊啊啊的从嗓子里嘶喊着。
“哎呦~”就在初颜要再说话时,房门突然被打开,褚辉推门而入“没想到姑娘这么重口味啊!”
“褚宗主怎么也不敲门呢!”初颜赶忙拉下床纱,走上前“这是见墨殇不在,急着和我洞房吗?”
“可不是吗?能与姑娘这等美人共赴云雨,倒凤颠鸾,在下可是肖想了很多年啊!”褚辉无赖地笑着,不顾初颜的阻拦,自顾自的往前走。
初颜伸手拦住褚辉:“褚宗主,你可是同哪个姑娘都这般私谐欢好吗?”
“那怎会?”褚辉哂笑道“我不是说了吗,我与姑娘可有斩不断的旧情呢!”
“旧情?”初颜摇了摇头,笑道“我想褚宗主怕是认错人了,我与褚宗主可是清白无垢的。”
“清白无垢?”褚辉放浪的笑了半晌,道“是了,你与我确实清白。可是怎么办,我见到姑娘的这张脸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啊!”
“褚宗主,我可不想和那崔愔嫕一样落个满身伤疤,不得好死的下场呢!”初颜说着,从腰间取出半块螭龙韘形佩,扔到褚辉手中。
褚辉静了片刻,将那半块螭龙韘形佩握在掌心,戏笑着看着初颜,道“姑娘别怕,那崔愔嫕就是个贱货,可姑娘不一样啊,姑娘可是身份贵重的人,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么舍得你受伤呢?”
“贱货?”初颜冷笑了几声“我知道崔妈妈的为人,若不是你要挟她,她是不会跟你去那淮城,任你欺辱!”
“哈哈哈。”褚辉大笑着。他的笑容太刺耳,初颜下意识地想堵住自己的耳朵。
可她还未动,褚辉的声音便打进她的右耳里:“姑娘,你不是想知道我和你那崔妈妈之间发生了什么吗?今日我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你。”
原来,当年宜安高烧不退,崔愔嫕被崔云杰打出了家门。满身是伤晕倒在了夏家门口。
褚辉恰好完美的出现了。是不是恰好不得而知。
他问她:“你想救她吗?”
她回答:“救她,求求你帮我救救她!”
他回答:“我可以救她,不过我你要无条件服从我!”
初颜听不下去了,她问“所以,你让她在南柯楼为你收集情报?”
”没错。“褚辉走近,看向初颜“你可知你崔妈妈为何日渐消瘦?形销骨立?”
初颜平静的看着褚辉,强压着下面闷着沸反的怒火“为何?”
“因为她傻啊!”褚辉放肆的笑着,异常兴奋的说“我在给她的金疮药中添加了些蛊虫,那些蛊虫会慢慢地蚕食她的精血、还会让她满身生疮,最后变成一个人人喊打的怪物!”
初颜双手巨颤,她压抑着内心愤懑,道“那宜安呢?宜安当时还不到十岁,你怎么下的去手?”
“你猜不到吗?”褚辉道“我不下手,你那崔妈妈如何能乖乖听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