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许氏手抓着潍弨的鞋使劲摇晃，头不停的重叩在地上“大人，我丈夫肯定不会做出盗窃金银珠宝之事的，他是冤枉的。”
“愣着干嘛，”罗冠盛看向立在一边的副使，“没看到这泼妇把潍大人的鞋都弄皱了吗？拖出去啊！”
副使得令上前就要去拽那许氏。立在潍弨后面的初颜抢了一步上前，站在许氏身前。
“这是在做什么？”罗冠盛蹙着眉，自上而下打量着初颜。他是在风月场中如鱼得水的人，对各色美人已经餍足。可他从未见过像初颜这样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站在那就让人心痒难耐的美人。
“潍大人，”罗冠盛对潍弨说话，脸上的毛孔都生出了眼睛，“您这美人可不太懂事啊！”
潍弨将手中的供状平摊一旁的茶桌上，起身，向罗冠盛抱拳询问道“这是我帐下新来的门客，不太懂事，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门客？”罗冠盛看向潍弨挑了挑眉“既是罗大人的人，那和我就是一家人了。”
显然，罗冠盛是把初颜看成当成了潍弨的姬妾。他的眼神腻在初颜身上，拔都拔不掉。
“既是一家人。”初颜强忍着不适和厌恶，看向罗冠盛“不知可否让我越权问许氏两个问题？”
罗冠盛打开茶盏的茶盖，吹着蒸腾的热气，睨视着初颜“姑娘既是想问，问便是。”
初颜对罗冠盛做了个揖，而后转身，蹲下身，问许氏“你们家几口人？”
许氏抬头看向初颜，答道“四口，我，我夫君，还有公婆。”
初颜又问“你夫君可盗取过金银珠宝？”
“没有。”许氏拼命摇着头，好像自己极力否认别人就会当真一样。她道“家里穷，吃不上饭，他就只是顺些吃食回家而已，从没盗取过值钱的物件回家。”
“不是你说他未偷过他就是没偷过。”罗冠盛咽下口中的茶汤，睨视着许氏“这半年，按察司收到了大量失窃案件的报案。这些案子没准就和你男人有关。”
“大人明鉴大人明鉴！”一顶帽子还未摘下，铺天盖的罪名又轻砸而下。许氏浑身战栗，无助的叩头呐喊“大人明鉴，大人明鉴啊！”
“还有一个问题。”初颜扶起许氏，让她看向自己“你丈夫因为偷邻居家的鸡差点被打折一条腿。那他现在可以正常走路吗？”
许氏道“慢走还是能走的。”
罗冠盛笑问：“姑娘怎么净问些与案子无关的事情？”
“罗大人，供状上写彭邱偷盗了一百两白银和大量的珠宝。”初颜看向罗冠盛，“请问，被彭邱闯门的刘家可是大户人家？”
“那刘家从事粮米买卖，”罗冠盛用手支着头，饶有兴致地看向初颜，道“确实不是普通人家。”
初颜盯着罗冠盛，冷声问：“一个腿脚不利索的人想要偷盗，会选择一个的戒备森严的大户人家吗？他是怎么进去的？”
“这……”罗冠盛咽了口口水，道“大户人家钱财多，跑一趟所偷盗的财物够穷人一辈子的花销。与其在穷人家里进行偷盗，倒不如去富人家里搏一搏。至于怎么进去的，彭邱经常行偷盗之事，总会有办法进去的。”
“您说刘家邻里看到彭邱白日里出现在刘府外面。”初颜问“那可有人看彭邱翻墙进到了刘府院子里？”
“彭邱要行窃事，定会避着人。”罗冠盛蹙眉，有些不耐烦。
“就是说，若是我白天来回在刘府门口溜达，不论我有没有能力躲过刘家门卫，无论我能不能翻墙进去，只要我腿脚没断，只要刘家人说我偷盗，我就是偷盗了。”初颜嘴角轻扬，看向罗冠盛，笑问“是吗？”
“我有点不明白了。”罗冠盛起身，走到初颜面前，“罪犯都认罪了，姑娘还要纠结什么？难不成还想为罪犯平反吗？”
平反两个字就像是洪流间突然出现的一株浮木，许氏紧紧抓着初颜的裙摆，抓着这块浮木攀爬上去。
“求求姑娘，我求求姑娘了。”许氏崩溃大哭着“救救我夫君吧，救救我夫君吧。”
“罗大人。”潍弨走上前，拍了拍罗冠盛的肩膀“不妨把彭邱带出来，让我们见见。”
“三四各司其职，都指挥使司掌管军政，无权干涉我们按察司的工作。快到子时了，潍大人肯定有军务在身，我也不方便留诸位在按察司过夜，哪天等我有空了，我定备上好酒，与潍大人痛饮。”罗冠盛瞟了眼一旁的副使，道“送客。”
“是。”副使走上前，礼貌的示意诸位离开。
“慢着。”候在一旁的司马聿清走上前，从腰中拿出御史腰牌，“我可有权干涉？”
******
牢房内，彭邱呆呆的看着墙上那扇窄窗。牢头端来了一盘焖肉、一碟黄瓜丝和一壶酒。然而，彭邱瞟了一眼饭菜，便又转过头去，与黑夜对峙着。
“你这种人我见多了，绝食、哭闹、自残，想着闹出点动静大人就能注意到你，想能有朝一日翻案。到头来，那些不想死的人全都人头落了地。”牢头敲了敲牢门，“你爹托人送进来了几两银子，说是让你吃顿好的在上路。这是最后一顿了，明天可就吃不到了。”
外面的黑夜平静的注视着他，看着几近崩溃的他根本没有一丝波澜。连神仙都不肯帮助他。
彭邱哭得不能自已。
“你们都下去吧！” 罗冠盛的声音从牢房外传来。彭邱颤栗着往后退，退到墙角。
一步一步，脚步声越来越近，彭邱退无可退。他蜷在角落，高度紧张的看向被牢门割裂开的走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喘着喘着，喘不上气来。
罗冠盛走到牢房门口，用钥匙打开了牢门。
“夫君。”打扮成小厮的许氏被自己绊倒，膝盖重重摔到了地上。可她似乎失去了知觉，她脑子里唯一的执念就是爬到彭邱面前。她看着彭邱身上被血染红的衣服，看着他满身入骨的伤痕，崩溃大哭，说不出一句话。
“你怎么来这了！”彭邱将许氏紧紧搂在怀中，“我以为这辈子再见不到你了。”
“你疼不疼啊。”许氏挣扎着，怕自己挤压在彭邱的伤口上，“你别碰我，你的伤口……你的身上怎么这么多伤口。”
司马聿清举着眼前的供状，看向罗冠盛，笑问：“这份供状就是这么来的吗？”
“下官知错。”罗冠盛跪在司马聿清面前，“下官也没办法，他死活不认罪，我只能出此下策。”
司马聿清问：“为什么非要让他认罪？”
罗冠盛道：“粮储司司长许枭下的命令。”
“正三品按察司主官竟然听从五品粮储司司长的话。”司马聿清走进牢中，“彭邱，你可有去刘家偷盗？”
彭邱觉得身上的伤口再一次崩开，刻在脑子里的疼痛全部涌上来。他曾经拒绝承认这莫须有的罪责，可一天十二个时辰的酷刑让他无法不在那张供状上画押。如今，又有人问自己这个问题，他还能说什么。
“是。”彭邱双臂抱住自己，缩着头，声音颤抖“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
“这可是实话？”司马聿清走上前，站在彭邱面前，俯身看向彭邱，又问了一遍“你可有去刘家偷盗？”
“夫君，这个大人是来救你的。”许氏紧紧抓着彭邱的右手，“你跟大人说实话吧！”
有一缕月光突然照进这阴森的牢房，为彭邱浑浊的眼中镀了一层光。彭邱趴跪在地上，哭喊道“大人，我冤枉啊！”
******
粮储司的议事堂中，粮储司司长许枭正捋着胡子，在堂内来回踱步，“怎么回事？潍弨怎么会出现在按察司？他怎么会碰上许氏？”
“大人，您别担心，潍弨是都指挥使司的主官，管不到按察司的日常事务。”坐在一边的门客一脸无所谓道“就算他发现了彭邱案有什么不妥，他也决定不了什么。”
“他是管不了，可司马聿清呢？”许枭焦急地看向门外，“派去探查司马聿清行踪的人怎么还没回来？这都半个多时辰了，怎么还没个信！”
“大人，彭邱一事是小事。他虽看到您与刘氏有来往，却不知我们所谋何事。只要赶快把刘氏处理掉，那您与刘氏走私粮食一事便无人知晓。”坐在左首位的副官史洐一脸急色，道“朝廷下发给祁南六城的赈济粮共三十万石，可眼下，即将入港的赈济粮只有一万有余。如今，芜尊先头部队全军覆没，剩下的三万余人也撤到据涂山堡城门十五里外，短时间内怕是不敢有所动作。司马聿清得了闲，明日一定是要去码头巡视，我们私下买卖赈济粮之事必会暴漏，大人还要好好想想办法啊！”
“是啊是啊。”史洐旁边坐着的门客连连点头，皆是一脸的慌张
“司马聿清并非武将，又是皇帝身边的人，此次朝廷派他下来，怕是就冲着这赈济粮而来啊！还有啊，听说潍弨带人进了按察司，”
“若是被司马聿清抓现行，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是啊是啊，大人，您可要赶快想想办法啊！”
“想办法，我他娘的有什么办法！”许枭腾地转身，几步走到那些门客面前，豹目怒视着他们，“之前我说今年新皇登基，我们不知道他是什么路数，我们暂且不要打赈济粮主意。可你们是怎么说的！信誓旦旦的跟我说粮道各个环节都被打通了，各部相互掩护，只要处理掉潍弨，就不会出现纰漏。你们跟我说涂山堡偏居南境，只要控制住百姓军队不闹事，有上头护着，便不会出现问题。结果呢？潍弨好好的活着，抓着我们的把柄就等着致我们于死地。百姓呢？闹事的闹事，入都告状的入都告状！你们现在都他娘的来问我，我上哪知道怎么办？”
“年终核粮向来只核查当年在册的粮食，从不核查未入册记账的超收的报中粮。”一旁沉思许久的师爷段恂思忖片刻，看向史洐道“我记得今年存入汜口仓的超收报中粮近五十多万石。不知那些报中粮可还在仓中？”
“打点各部大人、商贾贵胄花了一些……”史洐瞟了眼许枭，见许枭正怒瞪着自己，便将许枭私下运走赈济粮倒卖之事压下未提，只道“眼下怕不及十万石了。”
“太少了。” 段恂无奈地摇着头。
“段老是想调用汜口仓的粮来补齐亏空吗？”许枭从腰间抽出腰牌，急道“如果史老要粮我现在就派人去筹。”
“你回来！”史洐拦住许枭，“谁说要你筹粮的！”
“您刚才不是说那汜口仓的存粮太少了吗？”许枭强撑着镇定，僵着一张笑脸也不知是要安慰谁，“我在城里还有些靠得住的朋友，筹到几十万石粮食不是什么问题。”
史洐恨铁不成钢的摇着头，叹道“司马聿清一行人现在就在汜口谷附近。你大张旗鼓的从他面前运粮，是怕他们看不清亮吗？”
“那把粮食直接运到涞水港呢？”许枭组织好语言，道“明日一早我会着人拖住司马聿清一行人，让他们在官船到达后入港。届时，我筹集到的粮食早就与赈济粮混在一起了。”
史洐斩钉截铁的否定道：“此方案也不妥。”
本可以抓到的希望瞬间消失，许枭焦躁难忍“为何不妥？”
史洐反问：“你如何确保司马聿清没有在涞水港安插眼线？你如何确保能拖住司马聿清一行人？”
许枭抄起桌上的果盘向史洐脚边砸去，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让我坐这等死吗？”
“大人别急！”坐于右首位的先生武毅廷放下手中的酒盏，上前，揖礼，道“事情还是有办法解决的。”
九年前，许枭救下了一名叫花子，那个叫花子就是武毅廷。武毅廷感其恩惠，一直跟在许枭身边，为其出谋划策。粮储司司长掌管一城的粮税，这官位可是名副其实的肥差。五年前，一位李姓高官之子砸万金将许枭从这个位置上挤了下去。是武毅廷助许枭斗倒了那位高官之子，并助其长年稳坐粮储司司长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