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墨殇所预料的那样,冼府内的魂魄没有完整的,所有的魂魄都已碎的不成样子。
墨殇将灵力缓缓推入到那些残魂中。那些破碎的魂魄因为有灵力的支撑,慢慢的聚在一起。
“出现了!”司马聿清惊道“出现了!”
众人顺着司马聿清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小男孩的魂魄。那男孩看着墨殇这边,脸上露着诡异的笑容。虽是青天白日,可那笑容也依旧渗人。
此外,不同于其他冼家人的魂魄,那男孩的魂魄完整无损。
这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冼偲岚。
三人想要上前,可他们刚向前走,那冼偲岚的魂魄便突然消失了。待他们原地不动之时,那魂魄又出现了,站在冼府那些死者的中间。
“这个冼偲岚似乎在看着墨媱姐姐。”初颜轻声说。
“你认识这孩子?”墨殇问。
墨媱摇了摇头。
“我想将那孩子的魂魄推入到覆魂镜,看看他生前都经历过什么,那孩子似是不抗拒你,你去问问那孩子愿不愿意。”墨殇道。
覆魂镜的镜面本就是由死人的灵识所制。只要将魂魄推入镜中,那魂魄生前一炷香时间内的所见所闻会呈现在镜中。
墨媱收起手中的剑,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她右脚微微抬起,眼睛盯着那冼偲岚的表情。见那孩子没有拒绝的表情,墨媱右脚轻轻落地,对那冼偲岚的魂魄说“你在找我吗?”
“饿。”冼偲岚的魂魄轻声说。
“你饿了吗?”说话间,墨媱又慢慢的向前迈出一步,“我这有糖,你要吃吗?”
冼偲岚摇了摇头,伸出手臂,招呼墨媱过去。
墨媱深呼吸了一口气,走到冼偲岚的面前,墨媱蹲下身。
“姐姐,这个给你吃!”冼偲岚伸出手臂,一块梨糕落墨媱的的手上。
“你认识我?”墨媱又问。
冼偲岚点了点头,笑道“姐姐,这是哥哥做的,我把它们留给你。”
冼偲岚看到墨媱愣住不动,神情有些急躁,双手不停的推着墨媱的手。然而这孩子似乎没有觉察到,他如今没有了实体,根本无法触碰到墨媱。
哥哥?这孩子口中的哥哥是谁?这孩子又为何会将自己错认成他人?
墨媱看着那块梨糕,有些犹豫。这孩子全家惨死,他虽没受什么伤但也是怨灵。这怨灵碰到过的东西多少都含有怨气,人若吃下,则会被怨气反噬,甚至被怨灵占据肉身。
墨媱想着,假装是咬了一口,而后,将那块糕点藏到袖中,笑道“好吃。”
冼偲岚听到墨媱的回答,开心的露齿大笑。
看着冼偲岚似乎对自己完全没了警惕,墨媱又靠近了些,轻声问:“姐姐需要将你推入到一个镜子的世界里,在那里你可以重新看到院中的这些亲人们,你愿意吗?”
冼偲岚听到墨媱的话突然紧张了起来。他摇着头,往后退了数步。
墨媱微愣了片刻,疑道:“你不想见到他们?”
冼偲岚的魂魄突然间变得躁动不安,祠堂中盛放他尸体的墓棺开始剧烈颤抖,一阵阵刺耳的哭声破土而出。过不了多久,怕是会激起府内所有的尸体发生尸变。
“没时间了!”墨殇说着,一掌将那魂魄推入到覆魂镜中。
就在男孩的魂魄被推入覆魂镜的一瞬间,无数尖叫哀嚎声传来。只见院子里满是下人们的尸体,冼家人惊慌的到处乱窜。数十名黑衣人正一剑一剑的砍在那冼家人的身上。不一会,那些冼家人皆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瘫倒在地上像一坨坨烂肉般。他们哀嚎声如惊雷炸在耳边。
“吱嘎”
突然间,院门被打开,一名身着白色长袍,头戴银色鬼面的男子拉着一个孩子走了进来。那孩子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模样,身上披着一件无法蔽体的衣服,夜风一扫,袖子空荡荡的四处乱晃。他没有胳膊。
“主人!”那些蒙面黑衣人看到这白衣男子,屈身行礼。
那男子的眼神在院中略扫了一番,眼神停留在不远处,唇边微动便是让人悚然的阴寒。
顺着那白衣男子的视线望去,两丈之外,冼末萩趴着,双手扣着地,慢慢向那白衣男子所在之处爬。眼下,那冼末萩身上大部分的骨头都已暴露在外面,骨头上的嫩肉被烈风刮的左右摇晃。
那些黑衣人刚要上前阻止,便被那白衣男子拦下。
他站在原地,饶有兴致的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战利品。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冼末萩似乎费了半条命,终于爬到了那白衣男子的面前。他的手紧紧的抓住那白衣男子的脚腕,低声哀求着“杀了我,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
白衣男子低头,鄙夷的看着冼末萩:“冼末萩,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冼末萩的力气似乎已尽,他握紧着那男子的脚腕,不停的喘着粗气。
白衣男子道:“你就像是粪圈里的蛆虫,让人恶心。”
冼末萩撕心裂肺的哀求道:“求求你,杀了我吧!”
“杀你?”那男人宠爱的摸了摸旁边男孩子的头,“冼末萩你可还记得这个孩子?”
粘在冼末萩身上的那双眼睛,突然收缩。许是穿得太少了,一阵风刮过,那孩子的身子突然间止不住轻颤。
冼末萩抬头,本就煞白的脸上骤然间没了人色,惊惶的蠕动着往后爬,一边爬,一边大喊“鬼,鬼啊!”
“看来他记得你。”男人拍了拍孩子的头,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去吧,好好玩,不用客气!”
“好!”那孩子俯视着向后蠕窜的冼末萩,嘴角上扬。浓重的鬼气从那孩子身上冲出,凝成一条戾锁,将冼末萩死死缠住。
冼末萩身上的肉被那孩子一块一块的咬掉。心口最后一块肉被咬掉的刹那,冼末萩才气绝而亡。
白衣男子在一旁,看着冼末萩的尸体,满脸笑意。
“哥哥?”躲在柱子后面的冼偲岚探出头,看着那白衣男子,轻声唤着。
那身着白色丧服的男子看了眼无臂男孩,男孩的身影骤然消失。白衣男子走上前,蹲下身,眼中的杀气慢慢消去。
白衣男子问:“害怕吗?”
冼偲岚咳了数声,脸通红。白衣男子轻轻的在那男孩的背部拍了拍,男孩的咳嗽被慢慢压了下去。
冼偲岚拉着白色男子的袖口,将那男子拉近了些,道:“哥哥,我是不是要去找我娘了!”
白衣男子问:“你想她了,是吗?”
“他们都说我娘是娼妇,所有人都不喜欢她。我知道是我害了我娘.......”冼偲岚眼泪噼里啪啦的流,混着脸上飞溅上去的血渍,远远看上去如同血泪一样。
白色男子呆愣了一瞬,从袖中取出一块泛黄的帕子,将溅到冼偲岚脸上的血和他落下的泪擦掉,柔声道:“不要听他们的,他们都是猪狗不如的畜生,你没错,你娘也不是他们所说的那样。”
冼偲岚道:“哥哥,你也会杀掉我吗?”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笑道:“哥哥来接你,带你走。你跟哥哥走,哥哥不会让你死。”
冼偲岚道:“可是哥哥,我想找我娘。”
白衣男子摸着冼偲岚的头,道:“你别怕,你跟着我,再也不会有人能伤害你。”
冼偲岚见白衣男子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便有些急躁的扯动着那男人的袖口“哥哥,我想找我娘,我娘没有人陪没有人保护会被欺负的,会哭的.......”
白衣男子迟疑了许久,问冼偲岚:“你不害怕吗?”
冼偲岚道:“哥哥,反正我早晚都会死的。”
白衣男子问:“可是你娘冒着危险生下了你,若知道你轻易放弃自己她会更伤心的。”
冼偲岚笑道:“无妨的,只要能找到娘,能陪在她的身边,她每天骂我打我,我都愿意。”
白衣男子愣了许久,颤抖着从袖口拿出了白色方巾包着的几块梨糕,将不知道是什么的粉末撒到其中一块糕点上面。
“给你,都是你爱吃的东西。”白衣男人扒开那男孩的手,将那些梨糕放到男孩的手中。
冼偲岚咬了一口那被撒上东西的糕点,笑着看着那男子,笑道:“哥哥,你别怕,如果我看到姐姐,我会告诉她,你一直在等她。”
那男人沉默不语,一滴雨水打到他的额头,最后从眼角滑下。
周遭的声音似乎瞬间安静了下来。
有一滴泪从墨媱的眼角滑落,刹那间被风吹干。
“姐姐”孩子的魂灵从镜中飘出,身形渐渐变淡“哥哥他很孤单,我不在了,你替我去陪陪哥哥。”
“哥哥是谁?”墨媱跪在那孩子面前,明知碰不到,却还是伸手想去抱抱这个孩子的魂影。
可她刚伸出手,那孩子的魂影便如同一缕青烟,消散不见。
从冼府出来,一行人又拐去了王宅。和冼府相同的是,府内到处都是尸体。不同的是,无论下人还是主人,所有人都被砍的血肉模糊,所有尸体全部都杂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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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颜自出了冼府,便觉得不对劲。她出冼府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在她右手腕上咬了一口。自那以后,哭嚎的声音一直充盈在她的耳边,一会是孩子的声音,一会又不似孩子,像是待宰幼兽的求救声。这两个声音一直在她脑子里横行乱窜,她觉得脑袋一阵一阵的抽疼。
“怎么了?”墨殇凑上前,摸了摸初颜的额头,“哪里不舒服吗?”
初颜抬手打了墨殇的手,道“无事,在想今天发生的事情。”
“这冼王两家的事情确实伤脑筋。”墨媱问初颜和墨殇:“你们觉得屠杀冼王两家的可否是同一伙人所为?”
初颜道:“当然不是。”
墨媱愣了片刻,挑眉道:“哦,为何?”
初颜道指尖点了点眉心,道:“除了冼家下人的尸体只有心口的剑伤以外,两家其他死者皆是血肉模糊,肝脏俱裂。看上去手法一样,皆是用剑挑断尸体的筋脉,掏出脏器,可实际上还是有区别的。”
墨媱问:“区别在哪?”
初颜道:“两家人尸体身上的伤口有明显的不同。从伤口上来看,冼王两家人的身上皆有剑伤,而伤口的大小深度却有些细微的差别。相对于在冼家发现的那些尸体而言,王家人尸体上的伤口略长,宽度略宽。王家人尸体上的伤口长度大概到食指的三指节纹,宽可达一寸。”初颜用手比了比,“而从伤口的深度来看,在王家发现的那些死者,他们身上的伤口极深。而在冼家人身上,除了一处致命伤以外,其他的伤口都极浅。”
墨媱想了想,道:“照初颜姑娘所言,是有两拨人用了不同的凶器杀掉了这两家人?”
初颜点了点头“我想是的。据我猜测,王家那些人应该是死在砍刀类的钝器之下。而且在看冼偲岚的记忆之后,我更觉得两拨凶手的行凶目的全然相不同。一个是刀刀致命,重在致死这个结果。另一个则是肆意砍伤,像是在享受虐杀的过程。”
初颜转身看向墨殇,只见墨殇此刻正眉头紧蹙满脸苦色的盯着自己。
初颜也不知自己这是又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不过她也并不在意,毕竟逼迫自己这种正常人去了解墨殇这种性格诡异的人在想些什么也只是徒劳。
“还有一点很奇怪,那个凶手似乎和那冼偲岚关系很好,他本来是打算放过这孩子,让这孩子一直跟着自己......”初颜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墨媱“你说那凶手会不会是这孩子的亲生父亲?”
墨媱思忖着:“亲生父亲?”
初颜道:“这冼家是高门大户,怎么可能说走水就走水?你说会不会是这冼末萩是为了保护家族的脸面,狠心放了一把火,杀害了自己的女儿。此事被那孩子的生父知道了,暴怒之下,为了报仇,屠了那冼府一家人。”
墨媱:“姑娘说的有理。可是既要保全家族的颜面,为何独独放过那孩子?”
还未待初颜回答,墨殇便打断道:“冼家人的死没有这么简单。”
初颜微怔:“什么意思?”
墨殇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放到初颜手中。
初颜打开那纸,只见上面写着一首诗:
今人何愚若瞽聋,豺狼为神妖为龙。聩昏安素若尽躬,荒草反被诘奸忠。仙玉彩殿接天宫,城沟万里连天红。生老病外坎瘗空,皮骨为剑胆做弓。白骨深若天山雪,血水迸作江万重。谁知今日回头报,可悔当日为妖凶。
初颜看了几遍这首诗,终于勉强的认清了信上的每个字。倒不是她不识字,只是有些字故意被写的歪歪扭扭,上面还坠着些圈圈叉叉的符号,实在是难以辨认。
初颜一头雾水,问墨殇:“这诗怎么了吗?”
“你再看看这个。” 墨殇说着,从袖中抽出了一张礼单,铺开放到初颜身边的小桌上。
“这个怎么了?”初颜垂眸,指尖点着字一个一个的读着“琉璃石万颗、赤金千两……貌……不是,狼骨万根、龙……龙胆百斤、天……”
初颜读到了一半突然发现了问题。
初颜将写着诗的那张纸放到桌上,两张纸作比对。
“半月前,我收到了冼末萩送给我的密信,信里面就是这张纸和这张礼单。”墨殇说道 “我私下派人核实了一番,这礼单是冼末萩呈给冯文苳的礼单。礼单上的狼骨、龙胆、天山雪、血红玉四种东西都在那诗中有所对应。而且,礼单上狼骨、龙胆、天山雪、血红玉这几个字的字体和诗中的这几个字坠着一模一样的符号,我在想会不会是冼末萩想要通过这张纸和礼单告诉我些什么。”
初颜的脑子短了路:“可是这诗是什么意思?完全看不懂啊?”
墨殇:“我也不知道,我本想找时间亲自来问他,可他如今被虐杀,线索就断了。”
初颜反复对照着手中的两张纸,思忖半天,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你见过冼末萩?”
墨殇摇头:“没有。”
初颜歪头,想了想,复又问:“那你父亲与他交好?”
墨殇:“只有一面之缘。”
初颜疑道:“你既不认识他,他和你家又没什么关系,那他又为何要费尽心思大老远的派人找你,给你送这莫名其妙的信?”
墨殇道:“这也是我不解之处。按理来说,这冼家处于浮玉金氏的势力范围之内,若真有事也应找那金氏。他怎会来找我?”
三人沉思着,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