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滚去村口。”骑兵的马悄悄的退后了两步,抬起马缰,指着墨殇“你们,你们都麻溜得去!”
众人不明所以的跟着墨殇和司马聿清来到了村口。此刻村口已经站着百余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领头的骑兵骑马上前,问旁边人“人都到齐了?”
旁边人答道:“齐了,都在这呢!”
墨殇看了眼领头人手中的马鞭,将身边的初颜和墨念音拽到自己的身后。墨媱还在纳闷的时候,司马聿清突然站到了自己的前面。
“今日我们来这,为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按例给你们发粥发水。”领头人话刚落,旁边就有几个骑兵端着两个大桶走近。
一听有水,蔡真的眼睛骤然睁得老大。他抻着脖子往前看。还没看到水,在瞟到桶里所谓的粥的一刹那,胃部一阵翻江倒海,白天吃的东西全部呕了出来。
司马聿清瞟了眼,只见里面装着的根本就不是粥,而是各种烂肉混着碎菜混搅在发黄的糙米粥里,上面还躺着正挺着大肚子享受美食的蝇虫。
那些村民倒不是什么讲究人,各个都踮着脚、舔着嘴,巴巴的看向桶里,预演着桶中“美食”进入腹中所带来的饱腹感。
领头人对村民翘首企盼的反应很是受用,他点了点头,继续道:“第二件事,为了阻止疫病的扩散,保护更多百姓,张大人决定征用古里村作为救济安置村,稍后,城中的病患将会被转移到村子里。你们赶紧回去,做好接收准备。”
“接收?”村民们一时没反应过来,问“怎么接收?安置在哪里?”
“我刚才粗略的清点了下,村里应该有五十多户小院,每户院子都有两间到三间的房间。”领头人手抬着马鞭,对着村民指指点点,“前期,我们会按每间房间十名病患的配置比例分配病患。后期,不排除提高此比例的可能。”领头人顿了顿,道“当然提刑按察司不会白白征用你们的房间。提刑按察司决定将你们粮种贷款的还款额减半,并将缴纳还款的截止日期延至下个月末。”
“谢谢张大人体恤民情。”村民转而问“只是,提刑按察司征用我们的房间,那我们去哪里?是要搬进城里吗?”
“你个穷鬼做哪门子白日梦呢!”领头人的马鞭照那人脑袋上精准抽下,“你们现在住哪当然还住哪啊!”
那人捂着伤口,抬头看向领头人:“可如果病患来了,我们没法住啊!”
“是啊是啊!”其他村民嚷嚷道“和患病的人住在一起我们不得都感染了!我们不能跟他们一起住!”
“提刑按察司为了城里人就不顾我们的死活。”村民都道“提刑按察司不能这么做,我们不接受!”
村民的话音未落,“啪啪“几鞭子重重打了下来,村民们四散而逃。
“不接受?”领头人鞭子无目标抽下,“你们都是什么东西,你们敢不接受!”
缺少自知之明的自负,满是横冲直撞的愚蠢。这些人以为自己能撑起一堵墙,却是在衔石垒卵,风一来,塌了个彻底。
“够了。”墨媱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司马聿清,纵身跃领头人身后,双手将马缰绕到领头人脖颈上,下一秒人头落地。
没有惊呼声,没有落荒而逃。
重骑、村民全都在人头落地的刹那消失不见。
“怎么回事?”蔡真摸摸自己的脑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发生了什么?”
“这要问初颜姑娘了吧!”墨媱转身看向初颜“听说初颜姑娘擅长制造魇境。这是要做什么?是想让我们全都困死在迷境里面吗?”
墨殇看向墨媱:“你做什么?”
“燕儿和程予昇身上发生的事我们已然知晓。”司马聿清走上前,看向初颜“事到如今,初颜姑娘还不肯把魇境撤去。我倒是想问问初颜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我们不是还没看到水鬼吗?”初颜拍了拍墨殇,墨殇放开护住她的手。
墨媱哂笑道:“怕是根本没有水鬼吧!”
“水鬼的确存在。”初颜看向众人“我之所以设此魇境,只是想让诸位大人亲眼看看在古里村生活的二十多万人是怎么无声无息的消失的,看看水鬼的真容。”
“二十多万人?”蔡真脸上满是怀疑,“别说二十万人,这村子就算五千人也是住不下的。”
“刚才那官老爷不是说了吗?”初颜转身看向身后的村庄,笑道“这不这么多间屋舍嘛!”
蔡真表情一僵:“你不会是想说官府送来了二十多万疫病病患吧!”
初颜笑了笑,“大人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如亲自去看看。”
初颜打了个响指,阴灰的天突然大亮,堵塞在门外的阳光一涌而下。
“哒哒哒~”二十余辆马车正自不远处飞奔而来。
“这些日子诸位也累了,看场好戏,也让诸位放松放松。”初颜转身看向墨殇“先回去等着吧!”。
墨殇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司马聿清前脚踏入老翁家的院子里,后脚就听到院外传来一阵哀嚎与吵闹声。
“怎么回事?”司马聿清转身往外看,只见不远处的院外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老媪。
“死人了!”蔡真外跑进来。
司马聿清:“发生了什么?”
小兵扶着院门,缓了口气:“那老媪不让那些病患进门,说家里有孩子。然而她就被捅死了”
“我刚才看厨房的水缸中有水,应该是提刑按察司送来的。”宿缃端着一碗水,递给初颜,道“有人要喝的话,可以去喝。”
众人虽渴,却皆在第一时间想到了村口的那桶潲水粥,不敢往前迈一步。
“现在的水还算干净。”初颜接过宿缃手中的碗,喝了口,“一会病人进来,那水就真的是不能喝了。”
众人一听,乌央乌央的往厨房跑。
“姐姐。”墨念音跟着初颜坐在石桌旁,扒拉着初颜的袖子,歪头撒娇道“我渴。”
“给你。”初颜笑了笑,将水碗递给墨念音。
墨殇坐在初颜对面,问“这些事情都是听燕儿说的吗?”
“也不是。“初颜接过墨念音递还回来的水碗,“喝点水吧,这水不脏。”
“好。”墨殇接过水碗,喝了一小口。
“十年前我跟着赤阳军来过这。”初颜道“不过我们到的时候,这个村子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墨殇问:“这里发生的事情秦轸也知晓?”
初颜点了点头:“知道。”
墨殇问:“他没有上报吗?”
“他上报了。只是......”初颜无奈耸了耸肩“朝廷的命令下不来,下面的实情同样传不上去。”
初颜话音刚落,院门就被人狠狠踹开。
踹门的骑兵扫视了眼院中人,怒问“程家不就老程头和那个神童吗?你们是谁?”
初颜看了眼宿缃,宿缃走上前,答道“我们是程伯伯的亲戚。”
骑兵满眼警觉“那老程头这么多亲戚吗?”
“听说伯父病重,我们这帮亲戚就都想着来这看他最后一眼。”宿缃说着,从袖口拿出一个鼓鼓的钱袋,偷偷塞到骑兵手中,在他耳边小声道“爷们办差辛苦了,这点心意还望您收下。”
“家人病重,你们回来看看理所应当。”骑兵将钱收下,从袖中拿出一张纸,“老程头现在能下床吗?这有契约书需要他按手印。”
“契约书?”蔡真走上前,接过骑兵手中的纸,念道“吾客居此地,空享社稷福祉数年。今疫鬼横行,势如江海,恐噬明世永安,吾心怅然。今愿为社稷分忧,自愿看顾受难同胞,舍生取义,特立此书,以示明志。”
蔡真念完,扶额大笑。明志?明什么志?这些百姓怕是连这上面的一个字都不认识,他们知道什么是明志吗?
宿缃瞪着一双无辜又可怜的眼睛 “伯父病重下不了床,我替他按手印可以吗?”
骑兵打量了宿缃一眼,笑道“可以。”
宿缃咬破手指,在契约书上重重按着手印。
“你们几个!”骑兵指了指院门旁边坐着的几名小兵,道“你们去把车里的病人抬进去。”
这些小兵当然不愿意。刚才他们听说这里不是真实世界,是魇境。可他们也不知道这魇境是个什么东西。
是虚幻的吗?可这里的人都能看到他们。既然他们能被看到,那是不是就说明他们不是独立于这个魇境而存在的个体,而是和那些村民们一样?是不是他们也有被感染的可能?十年前的那场疫病死了几万人,染病之人大多都没活几天。他们不愿冒险。
“我这几个兄弟耳朵不好使。”墨殇瞟了眼身后的两名墨氏弟子,“你们去吧!”
“是!”身后的弟子领命。
马车内,十名病患被横七八竖的堆在一起,男人压在女人身上,女人压在老人身上,老人压在孩子身上。他们察觉到有人开门,全都睁大双眼,如待宰的幼畜一样,惊恐绝望的看着来人。
车内臭气熏天,两名弟子本想着速战速决。一人扶着门板踏上车,刚要往里走,突然间,他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在了那些人的身上。他这一滑,后脚精准地踢到了身后那名弟子的脸上。
“呸”后面的弟子用手抹了把脸,无语道“弄我满脸泥。你小心点,别再把这些人压死了。卧槽,不是,你脚下踩的是什么啊,怎么这么臭!”
后面的弟子抹着脸,嚷嚷着退下车,就着阳光一看,他手上的哪里是泥,分明是屎尿。他肉眼可见的炸开了。他撕掉了外衣,一面用外衣蹭着手、脸,一面佝偻着身子,不停干呕。
车内得到弟子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连滚带爬的下了车,冲到院子里就要找水清洗。
“做什么!”初颜拿起刚才从地上捡的枝条拦住那名弟子。
“你拦我做什么?”那名弟子身子抖得像个筛子,急不可待“你没看到我身上都是污秽吗?”
初颜道:“缸里的水是喝的。”
那名弟子一怔:“什么?”
初颜一字一句道:“那水是救命的!”
那名弟子怔了片刻后,暗骂了一句,脱下衣服,用衣服疯狂的擦了起来。
“哎,你们怎么回事啊?”骑兵颐指气使道“麻溜的把里面的东西搬出来!”
“你们把人弄的没个人样,屎尿到处都是。”蔡真走上前,怒道“这让我们怎么搬?”
“这些东西就是脏了点,臭了点,病人不都是这样的嘛!”看在美人的面子上,骑兵耐着性子,用手中的马鞭拍了拍蔡真的右肩,“这就和照顾老人是一个道理。对于生活不能自理的人来说,这些不都是正常的吗?”
“你……”蔡真瞥见司马聿清冲他摇了摇头。他尝试着压下怒气,“我们又不是他们的家人,你把他们扔给我们,我们怕是照顾不好这些人。”
“那没关系。”骑兵哂笑道“这些东西在你们这放着就行,你们想管就管,不想管就扔那,你们自行处理就是。”
“我们自行处理?”蔡真问“怎么处理?”
“烧了、埋了。”骑兵转头指了指村口方向“我记得村头不是有条河吗?或是把她们扔河里就行了。”
“那河……”蔡真想到刚才路过那条河还在水里洗了手,立刻将手往衣服上使劲抹蹭。
“我说你们是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骑兵终于失了耐心,拿起鞭子就往蔡真身上抽,“快去,去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我来吧!”墨殇将墨袍脱下,递给初颜“帮我拿下。”
初颜抱着墨袍,看着墨殇一个人将浑身污垢的病患抱下车。
“世人皆说墨殇无情,可谁知悬在他心尖的温暖与善意永远也戳不破这世间混沌不分的寒冷与恶意。”墨媱走到初颜身边,看向初颜“初颜姑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初颜与墨媱对视片刻,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