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墨瞳的衣冠冢前,那支木槿簪上的玉蝉蛹悄然裂开一道细缝。阿樵静静地跪在湿冷的沙地上,蛹壳内传来的轻笑在他耳畔不断回荡,仿佛是来自遥远彼岸的呼唤。他掌心紧紧攥着的青铜钥匙,已然被血垢深深浸透,仿佛承载着无数的恩怨与宿命。当潮水缓缓漫过他的脚踝时,一阵细密的啃噬声突然传入他的耳中。他低头看去,只见昨夜埋下的《三生衣》残页,正被沙砾下伸出的银丝,缓缓拖向深海的方向。
“苏锦娘……你连灰烬都不放过。”阿樵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与决绝,他猛地挥刀斩向那些银丝。然而,刀刃却在不经意间被一截浮木卡住。就在这时,木纹间渗出银粉色的树脂,逐渐凝成怀素手札的残句:「梵骨烬灰,可镇轮回。然焚骨者,永世无归」。
小鱼见状,急忙蹲下身来,她腕间新生的金印泛着幽幽的光芒。当她的指尖触碰到树脂的瞬间,一幅幻象如潮水般在她眼前涌现——
在青铜祭坛的废墟之中,三百具尸骸静静地躺在那里,他们的眉心皆嵌着玉蝉蛹。蛹壳内传出阵阵诵经声,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每一声都如同利刃般剜着人心,令人毛骨悚然。
“是梵骨阵……”小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惊恐地说道,“苏锦娘在拿亡魂的怨气养阵眼!”
话音未落,海浪突然如猛兽般炸起,一具缠满海藻的青铜棺被汹涌的海浪冲上岸边。棺盖的缝隙间,缓缓伸出一只腐烂的手,指骨间紧紧捏着半卷《渤海异闻录》。阿樵毫不犹豫地劈开棺木,一股腐臭之气扑面而来,陆砚卿的残躯出现在他们眼前。只见他的心口钉着木槿簪,簪尾系着的银丝直直指向深海的方向,气息微弱地说道:“阿阮姑娘的骨……在阵眼下面……”
话还没说完,银丝突然绷得笔直。棺中的残躯瞬间化作一团黑雾,如鬼魅般裹住阿樵和小鱼,坠入了幽深的海底。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墨瞳的银丝从虚空中如闪电般射出,紧紧缠住阿樵的腰身,急切地喊道:“抓紧!下面是梵瞳幻境!”
海底,青铜柱林立在一片幽暗中,仿佛是远古巨兽的残骸。每根柱面上都刻满了重瞳纹路,透着一股神秘而诡异的气息。阿樵的右眼金纹突然传来一阵灼痛,视野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二十年前的画面——
怀素静静地跪在柱阵中央,脸上带着一种决绝的神情,亲手剜出自己的重瞳。血珠滴落在地,瞬间长出了银杏幼苗,树根迅速蔓延,缠住了苏锦娘的脚踝。怀素的声音回荡在这片空间:“师姐,你的轮回局……缺了殉道者的魂。”
幻象如泡沫般突然碎裂,紧接着,三百根铜柱同时开始转动。柱与柱之间的缝隙中,爬出一只只双头蜈蚣,它们甲壳上“十载同舟”的血字渗出浓浓的黑雾,仿佛是来自地狱的诅咒。小鱼见状,腕间的金印骤然亮起,她眼疾手快,抓起一只蜈蚣尸骸,用力砸向铜柱,同时嘶喊着:“坎位七步,震宫三转!这是怀素手札里的破阵步!”
阿樵听闻,立刻挥动柴刀,奋力劈开虫群。当刀刃触及铜柱的刹那,梵文如同活物一般,从刀身迅速蔓延开来。柱面上的重瞳突然淌出血来,渐渐凝成沈墨瞳的虚影。虚影中的沈墨瞳大声喊道:“剜我的左眼……填入阵眼凹槽!”
此时,海底开始剧烈震荡,铜柱阵的中央缓缓浮出一座祭坛。祭坛上供着一颗琉璃眼球,瞳仁中封着阿阮的断指。阿樵看着眼前的一切,刀尖抵住自己的右眼,问道:“沈墨瞳,你早知这是我的命数?”
“命数?”沈墨瞳的银丝缠住他的手腕,声音坚定地说道,“怀素剜目时也以为这是命数……直到他发现,所有‘命数’都是苏锦娘篡改的因果!”
就在这时,铜柱突然崩裂开来,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海水翻腾。温九娘的白骨伞如幽灵般刺破水幕,伞面垂落的傀丝如蛇般缠住琉璃眼球,发出尖锐的笑声:“樵郎,你阿姐的指骨……不想要了?”
阿樵没有丝毫犹豫,刀锋直直穿透琉璃眼球。刹那间,淡金血液与银丝一同炸开,一股强大的力量以眼球为中心爆发开来。海底瞬间升起滔天漩涡,三百根铜柱在漩涡中迅速化作骨灰,逐渐凝成怀素手札中的箴言:「梵骨成烬日,轮回终尽时」。
小鱼见状,腕间的金印脱离皮肉,在空中迅速拼成《三生衣》的最后一页。她毫不犹豫地将书页按向阵眼,血痣如燃烧的火焰般在她身上蔓延,带来钻心的疼痛。她强忍着痛苦,说道:“阿樵哥……替我去观星台喝一杯。”
烈焰瞬间吞没了她。就在这时,阿阮的虚影从灰烬中缓缓浮现。她双手紧紧握住温九娘的白骨伞,断指处的银丝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心口,大声说道:“苏娘娘,这把伞……该还给您了!”
随着阿阮的动作,海底祭坛轰然坍塌,巨大的轰鸣声在海底回荡。沈墨瞳的银丝紧紧裹住阿樵,迅速冲出了海面。
焦滩上,那柄木槿簪已化作了灰烬。在余温之中,浮出一行血字:「梵骨烬,轮回止。然执炬者,终灼其手」。
夜雾弥漫,静谧之中传来银铃的轻响。戴斗笠的老者摇着橹缓缓靠岸,船头摆着三坛尚未开封的忘川酿。阿樵走上前去,掀开坛口,浓郁的酒香混合着银丝的气息钻入他的鼻腔。他低头看去,坛底沉着半枚玉蝉蛹,蛹壳上刻着阿阮的小楷:「下一程,姐请你喝更好的」。
阿樵看着蛹壳上的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他仰头将坛中的残酒一饮而尽,随后将空坛用力砸向海浪。坛碎的声音惊起了几只海鸟,它们扑腾着翅膀飞向天空。远处的礁石后,一缕晨光如利剑般刺破阴云,恰好照见青铜钥匙插入沙地的裂痕。在裂痕下面,埋着半片银杏叶,叶脉的纹路如同未写完的命数,充满了未知与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