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梦古再去北苑路球场,超超已经在热身了,修长的身影跳起来扣篮,优美的像仙鹤一样。
他抱胸隔着铁丝网看着,心想我要是个女的,一定嫁给他。
电话就打给何苗,开视频。
“喂,我在开会。”
“一边开会一边看,养养眼睛。”
“神经。”何苗挂了电话。
哎,真的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突然有人大喊“救命啊!”
陈梦古腿比脑子更快,冲着声音来源就飞奔过去,是一个商业公寓门口有人在拉扯,两个男的和一个女的。他过去护住那女的,两个男的调头就跑!
女人奋勇追去:“给我回来!”
陈梦古急吼吼追过去,一脚撂倒一个,脱了他的外衣一兜一卷,反剪双手。
而另一个人绕着楼栋跑过去,又举着双手倒退回来。
超超拿手指着他,感觉下一秒就要说出:扣三分罚一百。
女人口罩冒着白气追过来。
“多谢啊,哥们。”
陈梦古这才意识到,女人的羽绒服里穿的是医师白大褂!
他吓得赶紧后退。
“不用害怕,我是医生,刚下班。他们两个也不是感染者,是小偷。”
“你是医生我才害怕呢。”
女人白他一眼。
她是这栋楼的业主,下班回来刚准备进门,就看见一辆核酸检测车车门被拉开,两个男的把口罩、核酸试剂什么的装了一个口袋,正要拿走。
她问了一嘴。
“你们干什么呢?”
俩男的就慌了。
物业保安赶到,认出这俩人来,一个是什么总,另一个是什么经理,是这栋商业公寓楼里开公司的。
陈梦古听着好笑。
“你们这公司能干就干,不能干趁早关门,靠小偷小摸养活员工,你这点也不够啊。”
男人悻悻然。
“到处买不着口罩,借用几个,大不了我给钱。”
“是钱的事儿吗?”女人大怒:“你也不考虑考虑这车是什么用途?车里万一有已经做过检测的核酸样本,是带病毒的,你拿走了你就感染了!”
超超过来拉陈梦古,摇头,再摇头。
俩人去球场打球,投了一会儿三分,被巡逻保安看见,高声喊住。
一个民警一个交警站在那儿乖乖听训。
终于被放过,俩人把口罩戴严实,互看一眼,想笑又不好意思。
“打篮球戴口罩,怎么打啊?”陈梦古踢着地面的一个水瓶。
超超把矿泉水瓶捡起来,水倒掉,空瓶子丢进垃圾桶。
陈梦古又踢石子。
“不想回家。”
“家里没人吗?”
“都开会,都忙,没人理我。“陈梦古没精打采的:“忙好,忙点挺好。”
“你看,你又这样子讲话。”
陈梦古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笑起来,看着超超,眼神给他示意公寓方向。
超超没反应过来,有点想笑又有点懵,过了三五秒钟才明白。
“哦,你想去我家!”
“嘿嘿。”
超超原地不动。
“为何?”
“追你的那个人现在没空,我替她了解一下情况,万一有什么莺莺燕燕花花翠翠的,也好知道竞争对手的实力。”
“那倒是没有。”
“万一是你喜欢什么莺莺燕燕花花翠翠的,我也提前了解了解。”
超超举起双手,好好好,走走走,我带你回家。
他家挺大的,是个标准的单身公寓,屋子一进去充斥着奶油蓝色,墙上的壁纸都是玉桂狗,客厅沙发上一溜毛绒绒的玩偶,沙发两边各有一个大玻璃柜,左边是各种车的模型,就连电动车都有。
超超说是他自己做的。
“哇哦,你跟何苗真的很搭。”陈梦古给他看无人机,又给他看糖葫芦闹钟:“这些就是何苗做的,他做机器人是专业的。”
超超给他拿了瓶水,自己捧着手机看聪聪的操作视频,频频点头。
“什么时候我单位也能配备?这在执勤中很有用。”
“齐先生,看看这个世界吧,现在已经有特种设备在用了,只是你的执勤区域不让飞。我们东北种地都用无人机了,撒种子又快又省钱,一台才五六万。”
“才五六万?”超超嗤之以鼻:“种田能赚几个钱?大少爷言论。”
陈梦古赶紧摇头。
“我就是个小民警,一个月工资还不够扣的。”
沙发另一边的玻璃柜里是个各种手办,大部分是排球少年周边,还有很多圆圆的带着别针的徽章,超超说这叫“谷子”,周边商品的意思,打开玻璃门,挑了一个牛岛若利的镭射款给他。
“这是日本限量的,全球只发行40个。”
陈梦古在衣襟上擦擦手心接过来,在自己胸口比了一下。
“那我以后上班就戴在防护服上,就像你保佑着我似的。”
“呃……”超超欲言又止:“喝口水吧。”
陈梦古在沙发坐下,不好意思到处翻,但是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眼睛,他有点不太舒服。
沙发靠背上摆着一溜玩偶,都是迪士尼限量款。
超超给他介绍:星黛露、达菲、雪莉玫、杰拉多尼、可琦安、奥乐米拉、玲娜贝儿。
陈梦古努力记住,一分钟后重复。
“星黛露、达菲、杰尼龟……”
“哪有杰尼龟?”超超笑倒在沙发上:“好了好了,你不要浪费脑筋了。”
“别嫌我笨嘛。”陈梦古怕自己手脏,特地洗了手回来挨个和这些小朋友握握手:“嘿,你家里还挺热闹的。”
超超笑容略浅。
“不会觉得我是个古怪的宅男吗?”
“谁这么说你?”陈梦古跪在沙发上,拿手机给这些小朋友们录像:“谁这么说你,谁就不是你的小伙伴,不跟他玩。”
超超一下笑出来。
“你当了两年民警,也见识过世上丑恶,怎么眼睛还是这样干净?”
“哲学硕士好了不起哦,说话文绉绉的。”
陈梦古放下手机,满意地欣赏超超呆滞的表情。
“全市高考状元,你好,查你还是比较容易。”
超超还是不说话,表情已经接近崩溃。
陈梦古推推他。
“有什么的?我只是上网搜了一下,上普通互联网,不是公安内网,你怕什么?难道你也有个牺牲的爸、自杀的妈、把你作价卖钱的叔叔?还是你有个喜欢的人,永远不能开口?这个我查不到。”
超超深呼吸一下,从震惊中逃脱出来。
“我……我倒也没那么复杂,只是父母病故了而已。”
不过,这番话不可能是无来由的,必然有个现实原型。
“是你姐?你姐姐喜欢什么人又不敢说?你姐喜欢你?”
群里何苗发的视频,陈梦古靠在谢雪萤肩膀上,脸上还蒙着面膜,很享受的样子。
陈梦古原地僵硬。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超超转头看他,他就别过脸去。超超再看另一边,他索性捂住脸。
“哈!”
超超很满意自己扳回一城。
“原来是你喜欢你姐姐,你不敢说!果然是个嘤嘤怪。”
陈梦古羞红了脸,两只手扇风。
“你说啥呢?谁嘤嘤怪啊?我是珍惜来之不易的美满家庭。”
“珍惜来之不易的家庭的人,应该是你姐啊。你珍惜什么?你本来就有的。”
“是,我是本来就有,她没有啊。”
超超一下愣住。
“你是站在她的角度考虑问题,这很好。如果我是你姐姐,我喜欢你也不会说,我会觉得是我破坏了别人的家庭。”
“怎么叫破坏呢?”陈梦古不乐意听:“本来就是我们一家四口,就算我俩好上了,结婚了,不也还是一家四口?”
超超摇摇头。
“如果我当年失去父母的时候被收养,家里有个妹妹。我要考虑的是她喜欢的人能不能对她好,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我能不能帮到她。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让我娶她,是绝对不可能的。”
“如果你喜欢她呢?”
“她应该嫁给她中意的人。”
“如果她也喜欢你呢?”
超超摆摆手。
“妹妹对哥哥,弟弟对姐姐,所谓感情,必然会有亲情的光环,必然会有仰慕之情。这其中究竟有没有爱情的成分,有多少,难道不需要考虑吗?”
“喜欢就是喜欢,在一起不就得了?”
“如果有一天妹妹遇到了一个让她怦然心动的人,那才是真正的爱情,岂不是我误了她一生?”
“人为什么不能活的自私一点?”
“身为养子养女,必然会挤占原有子女的资源,已经够自私的了。”
陈梦古瞬间蔫了。
“养兄娶了妹妹的,这叫引狼入室,养姐嫁给弟弟,叫童养媳,要往不好听里说,还有更难听的呢。要往深里考虑,问题多着呢。”
不就是因为苦恼这些问题,所以才止步不前的吗?
“如果有个什么药能让我断了这个念头,我一定会吃的,也就省心了。”
陈梦古看向客厅尽头小阳台,有个供桌,是超超父母的遗像。
“你父亲母亲不在的时候,你多大?”
“二十一,上大学了。”
聊起不开心的话题,气氛沉闷。
“那时候,你一定很无助。”
超超闭了闭眼睛。
“都过去了。”
他忽然笑起来。
“你真的很厉害,能精准识别到人群之中最孤单的那个。”
陈梦古笑了笑,好像真是如此。
他想起自己的二十一岁,大学一年级,六月份还是会噩梦,梦见自己在高考考场上,卷子的题目如天书一般。午夜惊醒,一身冷汗,意识到自己是在大学宿舍中,又无比幸福。
但终究是不同的。
自己需要烦恼的事情从来只有一件,没考上大学的时候烦恼的是考大学,考上大学后烦恼的是如何能顺利毕业。至少在那个期间,从来没有为生计忧虑过,没有感受过世上只剩下自己的孤独。
二十一岁的超超,要考虑的问题有多少?
七岁的谢雪萤,当年站在中医院广场上,她内心的忧虑又有多深?
正如我的高考噩梦,失去家庭的恐惧,也如影随形伴随着他们。
也许,在他们这样的人心中,家庭是最重的,如果爱情破坏了家庭,也可以不要。
“喂,你怎么不去喜欢一个什么人?哪怕不能在一起,有一个人在心里,那种感觉也是很美好的。”
超超单手支着下颌,偏着头,看着陈梦古,看了很久。
“口口声声给我介绍女朋友,人呢?”
“她不好意思,不敢来。”
“其实我也觉得不妥,两个人从没见过,要怎样开口?”
“难道你在路面执勤,看到一辆违法车辆,要做心理建设才去拦截吗?”
“说扣分罚款确实是需要鼓起勇气的。”
“服了,如果全世界只剩下你们两个人,难不成等到一百岁,你俩才能说声哈喽?”
“第一次见面就是相亲,蛮奇怪的吧?”
“超超警官,第一次见面就罚款难道很浪漫吗?“
陈梦古有点发热,精神头不是很好,盯着超超,静待答案。
最终,超超什么都没说,起身开冰箱,拿了两听冰啤酒来。
“喝一杯吧。”
这天晚上,他俩喝了很多,也说了很多。
午夜时分,谢雪萤电话打来。
“玩疯了你?几点了还不回家?”
“你好像我妈。”
“我不像妈妈我像谁?像谢老师啊?谢老师是老师,你琢磨琢磨。”
“不琢磨了,我回去。”
陈梦古摇摇晃晃起身,去穿大衣。
超超静静坐在沙发上,没有挽留,就像注定的离别,只是深深地凝望。
到楼下,送到车边,超超还是这样静静地看着。
“也许我说得不对,人生无常, 为了将来的难测,应该把握这一刻。”
“好好好,听你的,我就把握一下。”
陈梦古头昏脑涨,按车钥匙解锁车门,在即将坐进驾驶座的那一刻突然惊醒!
“哇塞,哥们,你钓鱼执法啊!”
超超哈哈大笑。
“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酒后驾驶。”
陈梦古双手离开方向盘:“不敢不敢,大人,我不敢。”
超超笑起来:“其实没有酒精,你别在这里借题发挥。”
陈梦古真是五体投地,服了。
超超接到单位通知,要回去加班,就此别过。
陈梦古回到家里,两位姐姐还没睡,正在煮螺蛳粉。
陈梦古也蹭了一碗粉,吃饱了出了一身汗,摸摸口袋,发现有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丢在桌上。
是牛岛若利的徽章。
何苗看见了,拿起来看看,表面的镭射有点影响人物线条,典型的日系款式。再一问是全球限量,立即给出报价。
“最起码也得一万多,人民币。”
陈梦古惊呆了。
“这不就是个铁皮别针吗?”
“是啊,甚至铁皮都没做防锈处理,成本也就两块钱,但是人家有版权,版权贵啊。”
陈梦古赶紧找个化妆品盒子装起来,原本还想戴在身上的,现在可不舍得了。
谢雪萤说:“为了心爱喜欢花大价钱,这哥们可以处,不过,将来你可要管好他的工资卡啊。”
何苗有点不好意思,分明没见过,却好像已经有什么关系似的。
她鼓起勇气加了超超的微信。
对面没有通过,可能是在忙。
过后几天,陈梦古依然在北京城穿梭,没那么忙了,任务可能很快就要结束,只有一次机会去北京站,却没看见超超。
他接到流调电话,问他是不是在3月11日去过光熙超越公寓,那个公寓楼有确诊患者。他算算日子,是10号去的,但问了问被感染的是什么人,人家不告诉他。
最近联系超超总是联系不到,他无比担心。
“超超说被调去检查站,问是哪个,他也不说。”
谢雪萤纳闷,一个城里的交警去检查站做什么?可能是,领导开会需要他执勤,不方便说吧。
又过了几天,何苗终于憋不住了,找陈梦古。
“你能不能跟他说一声,通过我的好友请求啊?”
“啊?”陈梦古简直不敢相信,难道是他一直不同意,不应该啊。
他给超超打电话,对面接起来的是一个女生。
“喂你好,我是交警队的,请问您是齐张超的亲戚吗?”
陈梦古的心立即被揪成一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是朋友。”
“哦是这样的,齐警官执勤的时候晕倒,肺炎合并心肌炎,四天前住的院,当天晚上就……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