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喝令原地别动,之后要好好聊聊的,谢雪萤有过经验,是上学时候在实验室搞发明创造,机器人爆炸,满走廊乱转着喷火。
给自己定位为“渣男”,她觉得不至于,也是想过负责的,只是还没想到太久远的未来。而如果不是“渣”,自己的行为算什么呢?
谢雪萤原地转圈,纠结得无以复加。
而就在此时,她看到很多公务车辆驶来,穿着防护服的人下车,将商场门前人员驱散,迅速拉开隔离带。
商场内部紧急通知,因有疑似感染者在这个商场里,所有人都算密接,让大家原地排队,等待核酸检测。
陈梦古赶紧给谢雪萤打电话。
“你快走,你别过来。”
谢雪萤已经跑到隔离带边缘,闻听究竟,几步退后。
商场的大门关闭,卷帘闸门落下,隔开两个世界。
她心里好难受。
“你……你……”
陈梦古还拎着一盒披萨,一兜子小吃,看着商场混乱的人群,找了个楼梯间,爬了几层终于找到窗户,看见外面的谢雪萤。
“你听我说。”
其实有些话他已经想了很久了,只是从前没资格说,现在,可能也是资格不够。
“咱俩首先是姐弟,是爸爸妈妈的孩子。父母养育我们不容易,像你长大成材,是父母的骄傲,而我,就是他们操心的累赘。”
“你胡说什么呢?”电话对面谢雪萤有点火了:“谁说你是累赘了?谈恋爱有点波折你就要闹,丢人不丢人?”
陈梦古本能收敛了下,但想到当前处境,又满心委屈起来。
“咱们能成为一家人,本来就是天赐的机会。结果就因为我非得要闹,搞得一家人多年不见面,好不容易相聚,又不和睦。像是我要挟你,不跟我好,这个家就不要你了似的,实在没必要。可能你有你的考虑,但我确实没法理解。”
披萨烫手,香甜的芝士逐渐冷却。
“你走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回去,你不用跟爸爸妈妈说,我也不会说的。如果我有什么不测,父母……”
眼泪滚滚而下。
“父母膝下尽孝,就指望你了。”
谢雪萤手机不断地弹出来电,是姜叔叔。
“行,我走了。”
陈梦古趴在窗边,看着谢雪萤果断转身,毫不犹豫地走了,他双膝一软,跪坐在地,嚎啕大哭。
“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你真的不要我了……”
谢雪萤挂断电话,接起姜叔叔的来电。
“我刚听说你家被盗了,是有人冒充防疫人员打开你家门,偷走了电脑。你别担心,人已经抓到了。你在东北吗?能不能回来一趟?”
“能,我现在就回去。”
然而,在走出十几米之后,她犹豫了一下,去公务车里,找到一个看似领导的人物。
“请问,您是医院的吗?”
“疾控中心。”
谢雪萤伸出一只胳膊。
“我曾经感染过,我的血清里有抗体,想捐献一点,可以吗?”
被封在商场里的人做了核酸检测,之后被车子分批拉到隔离酒店。
这套流程陈梦古熟悉,压住失恋的心酸,还帮忙维持秩序。
然而,到酒店之后不多时,核酸结果出来,有大白来敲门,检测阴性的人可以自行离开。
这真是峰回路转,不用被隔离,那不是挺好的?
然而,等他回了原来住的酒店,前台拖着一个行李箱给他。
“跟你一起办理入住的谢女士已经退房走了。”
陈梦古当即去火车站,特地找了一趟绿皮车。
列车已经到了,许多人拉着箱子急吼吼地上车,南京即将封控,所有人迫不及待逃离。
但陈梦古脚步停了停,向身后看了看,站台灯光明亮,照得到处惨白一片,而阴影区域更加黑暗。也许就在黑暗某处,有一个小小的自己,被丢在陌生的城市二十年。
他向身后虚空招了招手。
来吧,我带你回家。
二十多个小时的车程返回哈尔滨,刚下车,他就收到电话,通知他去新单位上班。
这是好事,他努力翘起嘴角,忽然想起戴着口罩,于是肌肉落下。
回到家里,陈万方和胡玉凤都在家。
大白天的,不去诊所,显然诊所已经关了。
“哎哟,你不知道,哈尔滨疫情也闹起来了。这段时间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吧。”
陈万方推开门看看外头。
“你姐呢?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
陈梦古抱着行李箱往楼上走。
“公司有事,她去忙了。”
“现在这个时候,越是大城市越不安全啊。”胡玉凤长吁短叹,可是也没理由阻拦,这时候有工作有单位毕竟也比失业要好得多。
“那你好点了没?”
“我能有什么事啊?哪有什么抑郁症,就是矫情。”
“那你们……”胡玉凤扶着楼梯扶手,看着儿子,有些话不好意思问出口,眼神拼命示意。
陈梦古自然地笑笑。
“放心吧,我不敢欺负你女儿。”
陈万方凑过来。
“那好,你赶紧去休息休息吧,也累坏了。”
夫妻俩回到客厅,互相看看,都松了口气。
“幸好没发生啥。”
“是吧是吧,以后别再提了。”
陈梦古在楼梯上方旁观着,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是这家的人,或者说忽然觉得自己很孤单,所有人都不站在我这边,就连我喜欢的人,也……
没过几天,陈梦古去新单位报到,然而立马被抽调去支援高速公路,忙起来,倒也顾不上想东想西的,每天需要的想的就是守住卡口,过往车辆检查,倒成了个交警了。
有个小姑娘开着个粉色的路虎车经过,被陈梦古发现后备箱有人员躲藏,叫出来,教育了一通。
那小姑娘没生气,倒是对他挺感兴趣,隔三差五开着车绕一圈,经过检查点,主动停车配合检查,还每次都要陈梦古来给她测量额温。
每次,这小姑娘都搬些饮料、自热火锅什么的放在检查点,人们不要,追着她送回,她开车就跑。
时间长了,周围同事打趣陈梦古,人家小美女估计是看上你了,我们也跟着沾光。
陈梦古全身裹在防护服里,热得全身湿透,汗水顺着身体流下去,堆积在裤腿,一脱鞋,先倒出满地的水。
再过几天,粉色路虎又来,小姑娘按下车门玻璃,捧出一捧白边粉蕊的玫瑰花。
“送给你,小哥哥辛苦了。”
“哎哟……”所有人都跟着起哄。
陈梦古走上前,敬了个礼,没有接那束花。
“请问您的花是在哪里买的?我媳妇儿很喜欢这种,念叨了很多次,可是我买不到。您有没有花店地址或者淘宝链接,分享给我呗。”
小姑娘愣了一会儿,把花递给他。
“那……那就把这束花送给嫂子吧。”
她低了低头,再也没看人,检查过后,开车就走。
同事撞撞陈梦古:“你个大傻子,这小姑娘条件多好啊,人长得又漂亮,处处看呗。”
另一个同事说:“你要没有那意思,就直接跟她讲分明,我没看上你,你别再骚扰我。我可告诉你,好几位领导想给你介绍对象呢。你本来也是光棍一条,这么一说,好机会就错过了。”
“喜欢人不是罪过呀。”
陈梦古捧着花,放在简易帐篷的门口登记台上,听说荔枝玫瑰是很香的,然而他戴着口罩,闻不到。
帐篷里有空调,一个同事中暑了,躺在简易床上,摘下口罩深呼吸一口,又戴上。
“小陈,你别过来。”同事虚弱地摆手:“我要是不行了,别传染了你。”
“姐啊,你就是单纯的中暑,把口罩摘了吧,我离远点儿。这束花送给你。”
同事气喘吁吁。
“给我一束花有什么用?不当吃不当喝的,我现在就想吃个冰镇的水黄瓜。”
突然,空中有嗡鸣声,有人喊叫起来。
“哎哎哎,那什么东西?”
陈梦古疑惑转头,见大家都往天上看。
他下意识回避目光,去卡口拦截过路车辆检测。
他已经站完一班岗了,再想忙,同事不让,把他推回去。
巨大的无人机停在空地上,腹部抱着一团悬吊绳索。
同事几个捧着泡沫箱子分发,里边有冰镇绿豆汤、棒冰、雪糕,甚至还有北京特产老冰棍。
同事发给他一碗绿豆汤,催促他快点喝。
“这台机器飞了一百多公里,都没油了,落地就喊话,催我快点拆箱子,我拆了箱子,又催我快点吃,不然冰棍化了。”
同事笑得不行。
“这套系统真有意思,我也见过不少无人机、无人车,没见过这么智能的。”他说着,捶陈梦古胸口:“你这小子,不显山不露水的,藏着好东西不给大家用啊。”
陈梦古捧着绿豆汤和一根棒冰去给简易帐篷里中暑的姐姐。
姐姐支棱着坐起来,大口喝绿豆汤,把棒冰放在额头上。
“我天呐,你是神仙吗?我说想要吃凉的,立刻马上就有了!”
陈梦古笑了笑。
“我姐送来的。”
无人机聪聪升级了,比从前多了两个螺旋桨,八条旋翼伸展开,威武霸气。除了油箱,还搭载了一块电池。
长途飞行,油量耗尽,同事几个商量着怎样能从车里弄点油出来给它加上。
“聪聪,你要92的还是95的?”
“95的最好,实在没有,92的也行啊,我不挑食。”
大家都笑起来,这无人机也太智能了,简直如同一个真人。
半小时前,无人机落地,自报家门,介绍自己叫【聪聪】,是这里一位陈警官的弟弟,然而声音却是甜甜的,大家猜想这是一位很年幼的弟弟配的AI人声。
不忙的几个人围着无人机观摩,问了好多问题。
“聪聪,城里疫情很严重吧?”
“帮您搜集到哈尔滨市疫情最新信息:7月20日,五星农场小区发现首例境外输入确诊……”
“聪聪,明天会下雨吗?”
“明日天气晴,气温28-34度,紫外线指数五颗星,空气污染物……”
陈梦古从面包车里抽了燃油,给聪聪的油箱加满。
“你回去吧。”
无人机突然发出警报。
“请退后,请退后。”
陈梦古拉着同事退开些距离。
无人机旋翼折叠,顶部变成承重平台,轮子落下,这次变成了履带款式,像小机器人瓦力。
聪聪原地前进退后,转了几个圈,有两个摄像头从平台边缘伸出来,细细地螺旋杆撑着个圆圆的眼睛,像螃蟹,贼溜溜地东张西望。
“哇哦,这里好荒凉啊。”
机器后背掀开一块,露出备用控制器。
同事几个稀奇不已,搬几箱矿泉水放在载重平台上,绑好了,指挥着小车开上高速应急车道,给五公里外的兄弟送去慰问。
十几分钟后,他们从控制器界面看到一脸懵逼的兄弟单位领导,哈哈大笑,点击通话按钮。
“陈局,给你看看我们的新装备,羡慕吧?想要吗?不给!”
然而,陈局只是短暂地发愣一秒钟,之后迅速找到一张防晒网,将聪聪罩上,几个人飞身按住,物理拦截。
“归我了!”
控制器界面浮出大大的叹号,接着变成一片灰色,系统提示:已由主控人员接管。
“陈局是吗?您好呀,我是无人机的设计师谢雪萤,幸会。”
陈局掀开一点防晒网,不敢全掀开,怕它跑了。
不清楚是从哪里发出的声音,但很确定是背后的控制者在同自己对话。
陈局的几个手下分别掀开一点点防晒网,看到机身有个二维码,扫描出公司网页,是一系列应急救援设备。还有链接新闻稿,是满仓镇的两次救援。看到悬吊600公斤的奶牛的成功救援案例,陈局眼睛一亮。
陈局挥挥手,让下属走开些。
“谢同志,我请教你,你的这台设备能不能用于森林防火?现在这个季节天干物燥,很容易有火情,过一段时间松子采收,也需要巡视,或者有群众走失,也需要搜寻。市区防疫巡逻投入大量警力,也需要辅助设备。”
无人机的摄像头蛇一样从防晒网中伸出来,对准陈局的脸。
“只要领导您许可,别说让我消防、救援,就是让我保卫国家,也是使命必达。只不过……东风县不是已经有一家无人机企业进驻了嘛,精诚飞行,有事找他们呀。反正我之前在满仓镇救援是免费的,他们应该也不收费吧。”
“东风县是东风县,我是市里的。”陈局笑笑:“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正好找东风县聊聊。”
“别别别,领导。”谢雪萤谄媚地笑起来:“您是我见过的最大的领导,我一切听您指挥,别找他们,他们不专业,是小作坊。”
陈局表示你很上道,但是,你从哪儿来的呢?
“我是市里巡警队陈警官的姐姐。”
“那你怎么姓谢?”
“其实是媳妇儿。”
陈局其实年纪也不大,三十多岁大姐姐,还想再逗逗,可是下属都看着她,也只好板起脸来。她拿出手机,调出微信二维码,对准摄像头。
“加个微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