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梦古精神没问题,当然是过年前最好的消息。
但是谢雪萤这么半夜吓人,反倒要让人怀疑她正常不正常。
于是,空气炮被没收,她被勒令回房间睡觉,再多事,过年没有压岁钱。
太阳挣脱地平线,普照大地,集中供暖的锅炉房烟囱冒着白气,煤炭燃烧的味道和冷空气混杂在一起,让人直接缺氧,若这个时候赶早班客车,有防冻剂气味的加成,必吐无疑。
胡玉凤大早上的去谢雪萤房间里拿了林肯的车钥匙,今天去给姥爷上坟,顺便送姥姥回满仓屯。
本来打算三十那天再回去的,但天气预报说到时候有大风。姥爷的坟在深山里,趁着现在天气好赶紧去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祖宗没伺候好,这一年事儿真多,现在不赶紧伺候着,万一要是真疏忽了哪个,明年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胡玉凤给谢雪萤留了两百块钱,让她跟陈梦古自己琢磨着吃点什么,争取今天下午回来,若不行,明天上午也就回来了。
陈万方则把陈梦古弄醒了,安排他照顾,这两天眼睛有点发炎,要滴眼药水,要擦泪痕,另外,家里窗帘和沙发罩还没洗,今天洗了。
陈梦古一概点头答应,翻个身又睡着了。
爸爸妈妈走后,家里安静无比。
谢雪萤一觉睡到爽,被疯狂的嚎叫弄醒,睁眼一看,下午两点半。她起身给弄猫粮,又不知道猫粮放在哪儿,好不容易找到了,又不知道该不该加个维生素、鱼肉松之类的。
正在纠结,陈梦古下楼来。
“你去洗漱吧,我来弄。”
那正好。
谢雪萤点了外卖,上楼去洗澡。等她洗好了,外卖也送到了。
结果,陈梦古也已经把饭做好了。
“这个……过年嘛,不适合减肥。”谢雪萤打开披萨盒子,把美味的芝士空气扇给陈梦古:“你尝尝。”
在减肥这方面,陈梦古有超乎常人的毅力和执念,谁说也没用,自己捧着一盆大拌菜咔咔吃。
谢雪萤把披萨三角折起来,中心最美味的流心芝士给陈梦古。
“尝一口,就一口。”
陈梦古心里在计算卡路里,高考时没动用的数学脑细胞现在拼命运作,得出结果,吃这一口,得跑五公里。
然而,芝士太美味,姐姐太热情。
最终,陈梦古还是没抵住诱惑,吃了一口,然后就是第二口、第三口,直到吃完整个三角。
谢雪萤简直比自己吃到了还开心,蛊惑他再来一块。
“吃了碳水会觉得很幸福,有没有?”
看着她冒着星星的眼睛,陈梦古眼底湿润了,错开目光点点头。
“有,我已经很幸福了。”
风比天气预报来得更早了些,陈万方和胡玉凤没能赶回来,在舅舅家住下了。
晚上无聊,谢雪萤和陈梦古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凑到一起,开始亲嘴。
谢雪萤恨自己没底线,而就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看着,眼睛瞪得像铜铃。
陈梦古自觉有愧,犹犹豫豫,迟迟没有进行下一步。
忽然,有人敲门,居然是小叔叔陈一航。
他来城里是送货的,送到陈万方,是最后一家,带来了早先预定的几个鹿茸礼盒。
虽然天黑了,但时间还早,俩人拉着他斗地主。
谢雪萤给李想打了电话,让他来打麻将,不玩钱的。
“不玩钱的我不去。”李想果断拒绝。
“我小叔也在,介绍你们认识认识,毕竟是同龄人。”
“谁跟他同龄人?再说,早就认识了。”
谢雪萤一向以为李想就是个缺人陪,现在有人主动愿意陪他,他还不乐意,难道是官司遇到什么难题了?
想到这事,她就有点神不守舍,连着输了好几把,都让陈一航赢了。
陈一航眉开眼笑,指指谢雪萤,指指陈梦古,手指在空中画了个问号。
陈梦古呲着大牙笑。
“对啊,是啊,我俩在一起了。”
陈一航:……
他原本是想问,为什么只有你们两个在家?猝不及防听到爆炸性的消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但是身为长辈,又快过年了,发红包总是没错的。
刚赢的钱又返了回去。
他赶紧告辞,以免打扰人家小情侣甜蜜。
出了门,北风怒号,他被风呛得咳嗽,喉咙剧痛,紧了紧大衣领子,心里默念一句:好冷啊。
夜晚,两人各自回自己房间睡觉。因为不敢一个人睡,谢雪萤把房门开了一条缝隙。
夜半时分,陈梦古悄悄推开自己房门,悄无声息顺着门缝溜进姐姐的房间。
但是他算错了,谢雪萤并没睡!
谢雪萤在开一个国际会议,属于旁听的那种,她不需要发言,但是也需要开视频,因此上半身穿着衬衫,下半身穿着睡裤,坐在床边,黑漆抹乌的背景。
陈梦古赶紧矮身,顺着床边绕过去,鬼魅一样抓住谢雪萤的脚踝。
还好谢雪萤没开语音,否则尖叫声要响彻国际会议室了!
她捂住嘴,心脏狂跳,低头一看,床旁活动桌下,陈梦古顺着她的小腿爬了上来。
“别动啊,继续维持你正人君子的人设。”
陈梦古的手顺着脚踝攀上去,轻轻揉捏谢雪萤的小腿。
谢雪萤根本无暇细听印度口音的主持人在说些什么鬼话,全部心神都在抵抗书桌底下的这个男鬼。
她抬脚轻踹,却被抓住了,她不敢再动,手在桌底下摆摆,意思是求饶。
其实好几个月没有亲密过了,刚才那个亲吻,两人都有些意动。本来各有心思,被打扰了,就全怪打扰的人的错,不甘心占了上风。
这时候心怀鬼胎,一个开会心不在焉,一个偷溜进人家卧室的变本加厉。
谢雪萤极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还好手臂够长,一把抓住了陈梦古的耳朵,抓住就不放了,你敢动,我就拧你。
陈梦古不怕,还从来没看过她正经八百的被调戏,这副窘迫样子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他也释然了,说我家暴,我肯定要辩解,但说我恶趣味,肯定是真的。
不过,还没等他暗爽多久,会议结束了。
随着会议室关闭的自动提示音的响起,谢雪萤一把合上电脑。
陈梦古的黑暗视力不是特别好,但他的对手虽然是个学霸,但从无近视眼,并且熟知物理学原理,在第一时间掰松了床边桌的卡扣,降下桌面,把陈梦古卡在地上。
谢雪萤迅速把两条长腿收回来,从床上一翻身,从另一头跳下来,捞起,开门,关门,落锁。
一气呵成!
陈梦古像螃蟹蜕壳一样从床旁小桌底下解脱出来,发现自己出不了门了,却也不生气,就地躺在姐姐香香软软的床上,睡觉去也。
因为陈梦古出院比较突然,主治医生召集家属,叮嘱了很多的内容。其中比较关键的,就是病人的精神状态。
医生的意思,病人是警察,在某个大案中担任重要任务,那么他肯定会关心案件的进展情况。因为考虑到整个案件涉及到病人亲人的部分比较多,所以医生格外叮嘱:如果他问,就缓缓地说,措辞较温和地表达;如果他不问,不要主动告诉他。
几天来,陈梦古都没有问外面的事情。
年三十,一家人返回满仓镇舅舅家。
陈梦古开车进院,停好,下车就转头走去院门口,看见空荡荡的狗窝,终于问出了他的心魔。
“笨笨呢?”
舅舅舅妈齐齐转过脸,谢雪萤去拉住他的手。
小表弟双手有不同程度的烧伤,脸部也有伤疤,很不想见人,回家就窝在西屋后房,他自己的卧室里。
谁也不说,小表弟就说了。
他拉着陈梦古从后门出去,穿过后院,拉开菜园子的门,走到李子树下。
一个雪堆上覆盖着塑料布,压着砖头和木方。
“笨笨死了。”小表弟说:“赵精诚想杀你,笨笨拦着,中了六刀,血流了你一身。被发现的时候,你和它冻在一起。”
谢雪萤早知道这关得过,现在是由小表弟说出来,也好。
她跨过田垄悄悄靠近,及至和陈梦古并肩,看见他眼中含着泪。
想到笨笨,她自己心里也怪难受的,她和何苗还给笨笨洗过澡呢,虽然大狼狗看着吓人,脾气可好了,满身泡沫地跑掉,被抓回来也不生气,只是舔人的脸。
事已至此,不要再让损失扩大,她不知道陈梦古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医生说了,不要先入为主,先观察,再想对策。
行动那天,陈梦古带着笨笨,没想太多,就觉得带着个狗是个帮手,但他错了,没经过训练的狗,不仅帮不了人,还会给自己增加危险。笨笨不顾一切保护小主人,把自己也搭上了,真是不值啊。
陈梦古撩起大衣下摆,就地跪下。
“你跟着我,吃也没吃好,玩也没玩好,还用性命保护我……”他苦笑起来,眼泪终于决堤:“没啥可说的,我给你磕个头吧。”
说罢,陈梦古就地跪拜,三个头磕在雪地上。
小表弟想拦,谢雪萤拉住了他的手,拉着他退后,一起给笨笨鞠了躬。
“姐。”胡小年被姐姐拉着手,非常不适应,更觉得不好意思,小小声地说:“对不起啊。”
谢雪萤则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是错了,可是你太小,日子过得也太难 ,考虑不到那么多。这件事情你也受到了教训,就此过去,咱们谁都不要再提。将来,你要是不想继续上学,可以考个无人机执照,来我公司上班,我照看你。”
小表弟没想到会有这种转机,姐姐在他心里一向是高不可攀的人物,现在实地一接触,又觉得好像刚认识她似的,又喜欢又害羞,猛猛点头。
“我一定好好学。”
姥姥拄着拐杖过来,拉开围脖露出口鼻,拐杖杵一下陈梦古的屁股。
“行啦,别哭几赖尿的了。”
家里一直都有狗,这也不是第一次死了看家狗。
养狗的事还得从三十年多前说起。
那时候胡玉凤和胡玉春都还在上学,姥爷外出看诊,回程赶上白毛风,受了冻,一病去世。姥姥成了寡妇,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自顾不暇。牛被偷了,柴火堆被烧了,玉米被人掰了棒子。这还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家徒四壁,家里却有个漂亮的大姑娘。
屯子僻静,本屯的人有交情,不会怎样,架不住外乡有闲汉。
胡玉春年纪还小,而且又瘦弱,完全不顶事。
一家三口晚上睡觉都不敢睡实了,有点风吹草动就吓得不行。
幸好,姥爷生前的病人从内蒙带回来一窝四眼草地笨,特地送来一只给姥姥做看家狗。
这个狗就叫做笨笨,虽然名叫笨笨,却天生机敏,晚上看家护院,白天照看满院子的鸡鸭鹅,且打遍村屯柴狗无敌手。
笨笨生了小狗,留一只小母狗接班。
就这样,笨笨家族一直传承下去,直到某一任笨笨只生了一只小公狗。姥姥用小公狗换了邻村人家的黑背小母狗回来,继续笨笨家族的荣光。
姥姥抹了抹眼睛,但不承认哭了,坚持说是迎风流泪。
“一个看家狗,他生来就是保护主人的,这就是它的命。”
谢雪萤揽着姥姥的胳膊,轻声问:“等开春了,笨笨就埋在园子里吗?”
姥姥摇摇头,所有的笨笨都埋在了坟地,在姥爷身旁。现在土地上冻,不方便,等开春,这最后一只笨笨也要被拉过去同它的妈妈姥姥们在一起。
“笨笨见到了妈妈,它可以说自己是为了保护小主人而死的,它一定很骄傲。”谢雪萤泪湿眼眶,另一手拉住陈梦古:“你不要难过了。也许来生,笨笨变成一个宠物狗,在有钱小姐姐的臂弯里长大,一辈子有吃不完的零食。”
陈梦古泪流不止,又怕姥姥看了难过,赶紧忍住,抽抽噎噎地问。
“姥儿,还……再养一只小狗吗?”
姥姥笑起来,冬日的残阳下,她皱纹密布的脸苍白干燥。
“不了,已经够多了。将来我去到那边,我和你姥爷也管不了那么多。”
在屯子里可以尽情放烟花,早就准备好了。
李想一听说可以放烟花,携保镖而至,路过满仓镇里踩了一脚刹车,拐去了派出所。
飞云拎着大扫把在院子里扫雪,看见黑压压一群人来,还以为是谁家喝酒打架了呢,及至看清了是李想,扫把一扔,转头就走。
“哎,警察同志,群众慰问,您怎么不给面子呢?”
李想带了些礼品盒,他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都是保镖买的,一股脑堆到派出所大厅前台上。
“怎么,你受了伤不是应该特殊对待的吗?过年也不回家吗?所有人都放假了,就让你一个小丫头值班呀?”
飞云怒不可遏。
“首先,我是警察,不是小丫头!”
“是警察,没说不是。”李想一阵好笑:“我是为你鸣不平啊。”
“不用。”飞云坐在电脑前:“需要报案吗?”
“不是啊,我来看看你。”李想挥挥手把保镖撵走,手肘支着前台,歪头去看电脑界面。
飞云一把挡住电脑屏幕。
“你已经看过了。”
李想被她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弄得有点伤心。他想说点什么,表示自己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交个朋友,想想大过年的,就算了。
“行吧行吧,我走。”
他们开了三辆车,卷起雪花纷纷扬扬。
及至车队走的看不见了,飞云才跑出派出所门外,以手遮眉远望。
“走吧,走吧,我跟你本来也不是一路人。”
她说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眉宇凝结着三冬不化的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