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给陈一航介绍相亲的话题,二婶有点冷意,说,咱们也别费心了,人家年轻人自然有主意,介绍多少人就得罪多少人。
三婶有同感。
“我用尽一生人脉,找到了我单位领导的大领导的亲孙女,那可是油田公主。在家乡的别墅有两千平米,北上广深、全球各大城市,没有一个地方没房产的。结果咱们这位小叔子真给面子,答应了相亲,相亲当天玩消失,怎么都联系不上。”
三婶想起当时情景,仍然气得咬牙切齿。
陈梦麟掰开一个苹果,给三婶一半,剩下的一半再掰开,他和妈妈分着吃。
“小叔哪能这么办事呢?答应了就得出现,不见面,这让中间人怎么处?三婶过后在单位得夹着尾巴做人,领导看她能顺眼就怪了,提干啊晋升啊,一概没戏,不被穿小鞋就阿弥陀佛。”
陈一航坐在一个塑料板凳上,不说话,也不吃东西,手放在膝盖上,把手机壳掰开又装回去,装回去又掰开。
李想拿着逗猫棒当拂尘,装作掸灰尘,走到他身后。
四婶站起来,挑了个大草莓给陈一航。
“你呀就是太挑,差不多就行了。我跟你四哥给你看中一个人,是在成都开火锅店的小老板,也有一家猫咖,正好你那么喜欢动物,你俩一定有共同语言。”
陈梦古看不惯这么多人围攻,帮腔一句:“小叔的产业是养殖和观光,鹿苑在,他就在,他走不了的,除非人家肯来。”
“人家愿意的,真的。”四叔早有准备:“我们当然把一航的情况全部介绍了,人家愿意来哈尔滨跟一航一起开动物园。那小姑娘可漂亮了,人也特别会来事,也是985研究生,家里的独生女,爸妈有养老金,没一点负担的。”
四叔把那姑娘的微信朋友圈里的自拍照找出来给大家看,确实好看,有点像芦田爱菜的样子,小小乖乖的,活脱脱一个邻家妹妹。
“不笑不说话,一笑俩酒窝儿,不错不错。”
李想胳膊肘怼怼陈一航:“你跟人家聊聊,哪怕处不成,也是同行,好歹多交个朋友。”
陈一航不动地方,反手抓过逗猫棒,把被抓得稀疏的鸵鸟毛捋整齐,根本就不去看照片,人家讨论的那么热闹,好像跟他完全没关系似的。
谢雪萤有点兔死狐悲之感,小叔叔现在被催婚的样子,就是不久以后的自己和再稍微久远一点的将来的陈梦古。
“要、要不然咱们玩个游戏吧。”谢雪萤实在没主意,居然脑子一抽要带大家出去零下三十多度的夜晚玩无人机。
最应该对无人机感兴趣的陈梦麟却没有搭茬,而是盯着陈一航上下观瞧,若有所思。
“哇,小叔,你难道是……”陈梦麟眨眨眼皮,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大家都没明白他什么意思,都看向他。
陈梦麟一下捂住嘴,坏笑起来。
“该不会,小叔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吧?只是不走寻常路,现阶段选择不公开?就像我们系的副主任,他喜欢生物制药系的专业课老师,可惜专业课老师的老公不同意。”
客厅瞬间静了!
所有人都看向陈一航。
李想看见他的脸色一下惨白,下意识把手搭在他肩膀上。
难道是真的?
“话说出口之前,你是话的主人。说出口之后,你就是话的奴隶。说话之前能不能先在脑子里过一遍?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同样的话,别人说你,你很爱听吗?”
陈万方听不下去了,站起来,指着陈梦麟:“你无凭无据,在大年初二全家聚会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编排议论亲人,哗众取宠,你与那峨眉山的猴子有何不同?你的家长和老师就是这样教育你的?”
陈梦麟手中的苹果掉在地上,二婶赶忙捡起来,丢进垃圾桶。
“大哥,梦麟不懂事……”
“他二十多岁的人了,再不懂事,就不是家长能教育了的,就自然有能教育他的地方了。现在不教给他规矩,将来出去社会上,也是这样嘴上没把门的,谁会像家里人这么惯着他?人家不会说他没家教吗?”
陈万方板着脸,声音虽不大,但满室落针可闻,谁都不敢大声呼吸。
“你小叔是985硕士毕业,你考的什么学校?他二十五岁继承家业,到现在经营得风生水起,你又有什么作为?他就是没结婚、没对象,他就比谁低一等了?就轮到你看不起他?他自食其力,提供了几十个就业岗位,每年纳税。而你还在伸手问家里要钱,还躲在妈妈身后当娇儿。你怎么不想想,你小叔无父无母,就算有几个哥哥照应,总有照应不到的时候。有什么困难他自己扛着,反过来照顾家里小辈。他有说过你一个字的不是吗?”
“大哥,您别生气,都是我教子无方。”二叔终于开口了,他推一把陈梦麟:“你赶紧认错。”
陈梦麟完全吓傻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万方抬手指向门前小花园:“你出去,吹着风冷静冷静!”
陈梦麟迈出一步,还指望爸爸妈妈搭救,可是爸爸妈妈全部眼观鼻、鼻观心,全当没生过他。
他一下哭出来,拉开门,瞬间被寒风扑了满身。
陈一航站起身把他拽住,向陈万方摇了摇头。
“用不着你在这里装好人!你小时候也是这么教育的。想要享受优待,就该有小孩子的乖巧。想要特立独行,先得自己有本事。这就是咱们老陈家的规矩!”
陈一航偷偷从兜里把自己的车钥匙塞给陈梦麟。
陈梦麟绷不住了。
“对不起,小叔,我不该那么说你。”
“对不起有用,要警察干什么?”陈万方脾气上来谁也拉不住,硬是把陈梦麟撵出去,让他站在雪地里罚站。
本来一家子团聚,突然的变故,一下子冷了场面。
陈一航不愿意因为自己弄得大家都不开心,但他不能说话,急得满脸涨红。
李想和谢雪萤对了个眼色,谢雪萤秒懂,悄悄推推陈梦古。
陈梦古拉着陈万方:“爸,我单位领导发微信,让你赶紧回个电话,是我工作的事。”
陈万方仍然怒气未消,胡玉凤推他一把。
“你快去吧,这边有我呢。”
陈万方这才不情不愿地被拉着上楼。
谢雪萤尬笑着招呼大家坐,开了电视,又去泡茶。
陈一航出去把陈梦麟拉了回来。
李想叉着腰纵观全屋,突然打了个响指。
“我听说哈尔滨麻将是先抓后打,难度比较大,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不咱们玩两把?”
四婶“哎”了一声,拉着三婶:“好好好,咱们打麻将吧,两块钱的,不许七小对,不许清一色。”
支起麻将桌,三位婶婶落座。
陈家人个个都打牌,以前一到过年就玩得昏天暗地的,没少打架,弄得挺难堪的,后来约定了规矩,自家人不跟自家人赌牌,但一定要玩呢,媳妇就可以不算做自家人。
三位婶婶落座,三位叔叔搬着板凳紧随其后,帮忙看牌。
这人人都有个军师,唯独李想孤零零的,还没开场就已经落了下风了。
“陈一航。”
他喊一声。
陈一航本来打算趁机上楼的,刚走到楼梯半程被叫住。
李想冲他热情招手,拽了一张小板凳放在自己身边。
“你来,你坐这儿。”
麻将牌倒在桌上,大家稀里哗啦地洗牌。
陈一航犹豫了一下,转身下楼,端起一盒榛子,坐在李想旁边。
榛子是东北野生品种,颗粒较小,香味浓厚,但就是剥壳不太容易,陈一航用坚果钳子小心地夹开,取出完整果仁,搓掉种皮,放在盘子边。
李想一边摸牌,一边吃榛子,吃得口渴。
“我想吃蓝莓。”
陈一航放下榛子,端了果盘过来。
谢雪萤观瞧了一阵,见气氛好转,浅浅地呼出一口气,走到李想身后,一根指头戳戳他的肩膀,压着嗓子说:“你支使人支使惯了?我小叔又不是保姆。”
“哎呀不用你管。”李想拂开他的手:“你小叔有个动物园,照顾那么多小动物都不在话下,照顾一个我就累死了他?”
谢雪萤扯扯陈一航的毛衣袖子,意思让他别惯着李想,趁此机会赶紧离开战场,免得又成为牌桌上的谈资。
没想到,陈一航牢牢抱着果盘,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
行行行,算我吃多了蘸酱菜咸的,行了吧?
谢雪萤上楼去。
麻将打到十一点半,李想赢了三千多,就地建群发红包,发出去五千。
他挺开心的,送叔叔婶婶出门的时候恋恋不舍。
“再来啊。”
叔叔婶婶肯定是会再来的,但是暗自下定决心,以后绝对!再也!不跟李想打牌。
胡玉凤早就回房去睡。
陈一航也该回去了。
他还是有点不放心陈万方,上楼去看看他。
李想终于琢磨出不对劲来,楼梯走到半程,拉住陈一航,问他:“你是不是不能说话?”
陈一航眼神一亮,张了张嘴,但还是点了头。
“哎。”李想忧愁地按着他的后背摩挲摩挲:“小哑巴,真可怜。”
陈一航笑起来,乖乖的。
“你别笑啊。”李想不满意:“你委屈一个,我也给你发红包。”
“嘁!”陈一航终于发出一个声音,白他一眼,迈步上楼。
书房里,陈万方和陈梦古、谢雪萤开团斗地主。
他们俩人进来,陈梦古抬起头来。
“你可说错了,我小叔可不小,比你还大一岁呢。”
谢雪萤帮腔。
“他也不是哑巴,是声带息肉,前段时间刚做过手术,现在还在噤声期。”
李想刚泛滥同情心就遭到二连击,无法接受,拍拍陈万方。
“老陈,好歹咱们是医院三杰,你也不跟我说实话呀你。”
陈万方一局斗地主打完,这才放下手机。
“你好心,你是大善人,我家一航没人疼没人爱的,确实可怜啊,那你就多可怜可怜他,别欺负他。”
在陈梦古住院的前几天,陈一航声带息肉做了手术,本来是两周噤声,之后可以慢慢恢复的,偏巧有个朋友从外地来,拉着陈一航去吃麻辣火锅。人家不知道他的病情,他也不当回事,刚刚能开口说几句,吃完一顿牛油麻辣锅,彻底啥也说不了了。
“自己身体不好也不知道照顾自己,也难怪人家着急催婚,你没媳妇儿确实不成。”
陈一航无言以对,望天花板。
陈梦古看着谢雪萤:“也不能这么说,媳妇儿又不是保姆,也说不准媳妇儿更需要照顾呢。”
谢雪萤横他一眼。
“让四婶也给你介绍个贤惠媳妇儿。”
李想胳膊肘怼怼陈一航。
“那所以,你究竟为什么单身?”
陈一航在手机里打字,转语音,机械平板的男声响起。
“不想跟不熟悉的人谈恋爱。”
“那你可以在发小里边找一个。”
“熟人的年纪平均40+。”
这就是陈一航的苦恼,他是大人里的小孩,小孩子群体里的大人,谈正事嫌他太嫩,玩游戏又嫌他太老。
谢雪萤转头看窗外,陈梦古掐自己大腿,陈万方是真没憋住笑,“噗嗤”一下笑喷。
李想遥想那个错过了的航班,我真应该回北京。
初七,何苗居家隔离,石头邀请她去酒吧,她不同意,自己去谢雪萤家居家隔离。
王炉石回了他自己的房子,不仅没有邀请何苗一起,也不跟她联系。
何苗不断给王炉石打电话,不接就发信息,又是道歉又是鼓励他,顺便幻想将来的生活,话里话外的意思,将来再也不猜疑他,一定和他好好过日子。
但是,王炉石虽然没理会,却也没拉黑。
何苗心里始终存了一丝希望,偷偷地问陈梦古打听王炉石的住处。
陈梦古看着何苗的微信,心里五味杂陈。
他收到了一封请帖。
“正月十八10:00,定于唐宋雅苑【观荷】厅,举行【王炉石】先生与【蔡亚楠】女士的订婚典礼,诚邀您共享这份喜悦。”
此时他和谢雪萤正在前往江景平层的路上,最多十分钟就到。
“这事可千万不能告诉苗苗姐啊。”
谢雪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电子请帖放大再放大,逐字逐句地又看了一遍。
“蔡亚楠是谁?”
陈梦古摇头。
“不知道。”
“你再说!”
陈梦古其实是知道的,蔡亚楠不是他们圈子里的朋友,是一个护士。在王炉石被隔离的七天里,是蔡亚楠每天给他做核酸检测。
等王炉石隔离结束,第一时间组织双方家长见面,订婚的事就谈妥了。
陈梦古怀疑他精神出了问题,劝他三思。
王炉石却好像已经看透了很多事,格外平静。
“反正总是要结婚的,赶上谁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