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春节就这么在隔离中过去了,居家几天后,春节假期结束。
谢雪萤的单位复工,同事开仓库把聪聪给她搬了过来,虽进不了小区,塞给保安一包华子,保安遮遮掩掩地收了,悄悄指点暗度陈仓。
门口贴着封条,被谢雪萤小心地拉开,偷偷摸摸下楼。同事找到一处围墙薄弱点,隔墙把飞控系统给她递过来,然后把无人机放在地面上,展开旋翼。
谢雪萤控制无人机升空,直接飞进小区。
“行了,你走吧。”
这台无人机非常大,摆在客厅地面就像个麻将桌似的。
陈梦古也玩过穿越机,与聪聪相比,就如菜粉蝶比之红隼。
机器通体纯黑,六个螺旋桨,四个悬挂式轮胎没有放下来,边角挂着一个白色的箱体,里面是粉色的液体。
“你别告诉我,聪聪是烧油的。”
“我还要告诉你,有四个版本,电池、汽油、柴油、航空煤油。”
谢雪萤喜爱聪聪无人机的程度不亚于喜欢聪聪本人,她这段时间更新了人脸识别系统,专门识别没有戴口罩的人,正好拿来测试。
她给物业打电话。
“我家有个警察,还有一台应急无人机,另有两个热心女青年,想申请当小区的防疫志愿者,您看可以不可以呢?”
物业喜极而泣。
“可以可以,欢迎欢迎。”
三个人到楼下,指挥无人机升空,无人机执行自动扫描程序,在小区上方用搭载的雷达系统给将小区地形扫描录入存储,其后就只需要设置自动程序,就可以让它自己飞了。
三个人在小区核酸检测点的简易棚子里盯着飞控,随着无人机的飞行,整个小区道路、楼栋形成地图。
有人在路上行走,是两个小区的保洁,无人机将其锁定,跟随飞行。控制界面上,起先两个都是绿框,几秒钟后其中一个没戴口罩的保洁变成红框,系统滴滴滴响起来。
“已锁定、已锁定……”
陈梦古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个已锁定的全称,是不是 ‘已锁定地面目标?’,下一步是不是实施导弹打击?”
“没有搭载攻击硬件,不用怕。”
“如果安装了,还真能攻击啊?”陈梦古傻眼,在他心目中,无人机仍然是玩具,顶多有些娱乐功能,怎么突然跳到军事频道了?
谢雪萤穿着胡玉凤女士刚刚寄来的白貂长款大衣,搭配陈万方先生定做的保平安宝瓶錾刻古法黄金手镯、项链、耳坠三件套,整个人富贵逼人、金光闪闪,座山雕似的。
“我认为,人工智能应当首先用于解决艰难险阻的任务。一台救援应急设备,我希望它能够最大限度替代真人。打比方说,一场救援中,如果有人失踪,可以派无人机去搜寻,速度会更快,还可以搭载食物、饮水、药品以及保暖衣物等,让被救援者得以喘息。之后给救援人员明确的定位,或者干脆直接把被困人员吊装出来,并不困难。哪怕是坠毁了,我们可以不去管它,直接丢掉,不要了,又怎样呢?但如果是救援人员遇到了危险,能不去救他吗?是不是要派更多的人去寻找?如果受伤,是不是要更多更多的人去救护?如果死了呢?像白老师似的,六年之后化为白骨才被人发现,冤枉不冤枉啊?”
“我明白,我完全懂得你的设计初衷。”
然而,陈梦古的思路还在军事频道。
“可是,如果用于战争,无人机先是扫描战场,进一步扫射战场,肉身战士完全抵挡不了啊。”
爱因斯坦曾说:“我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会是什么样子,但是我知道第四次世界大战,人类肯定会用石头和木棒打仗。”
那么第三次世界大战是什么,在投出核弹,将世界归档重开之前,就是机械化全自动啊。
谢雪萤轻描淡写一挥手,眼睛盯着屏幕:“我只负责实现需求,不负责伦理道德和法律的部分。”
陈梦古后退了一步,再看着姐姐,有点害怕。
何苗差点被他撞到,解释说:“我们公司有法务,你放心。这其实只是一个平台,客户想要什么功能是客户的意思。你想要撒农药、播种子,我们可以;想要干粉灭火,我们也可以;同样的思路,想要搞点对抗性的,只要你有相应资质,那也不是难事啊。”
“没错啊,煤气罐能用来做饭,也能改装成炸弹,这完全看使用者的需求,煤气罐以及其发明者是无罪的。”谢雪萤看着陈梦古:“你说呢?”
陈梦古身为民警的思维考虑的是治安安全为首要任务,眼前这俩人如果是自己片区的,那应当被列为重点关注分子。
“你先实现防疫功能吧。”他说。
“这有何难?”
谢雪萤颇为自负地哼出一声,通过无人机喊话。
“阿姨,防疫期间,请佩戴口罩。”
保洁大姨看向天空,发现一台硕大的飞机,吓了一跳,又有点好奇。
“我没口罩啊,用完了,买不到。”
“好的,请您原地等待一下,不要走开。”
聪聪的机器腹部有专门的救援绳,谢雪萤用一个塑料袋装了几只口罩,拴在绳子末端,飞回原地。
保洁大姨接了口罩戴上,举起手机拍视频。
“这东西挺有意思,谢谢啊。”
陈梦古倒是被打开了思路。
“你们可以开个直播呀,现在大家都被闷在家里,闲得无聊死了。有无人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名山大川啊,候鸟啊,野生动物啊,替回不去家的人看看家乡什么的。你们公司不是正缺钱呢嘛,现在多好的机会?”
这是个好想法。
谢雪萤晚上琢磨了好久,把这个概念包装一下发给公司运营。她想回家,在东北广阔的森林原野里放飞聪聪,一方面可以在新环境做测试,另一方面自己也透透气,不是吗?
晚上,陈梦古洗面做凉皮。物业送来了新的生存物资,多是耐储存的蔬菜水果,虽然没有黄瓜,但有胡萝卜和包菜,也可以代替了。
他洗了面筋上锅蒸,把洗面水放在一边沉淀,擦了胡萝卜丝,捣蒜兑成蒜水,用围裙擦擦手,走出来敲两个房间的门。
“收拾收拾准备吃饭。”
老板思维死板,不肯开直播,怕泄露机密。
谢雪萤和运营吵了一架,又和老板吵。
何苗急吼吼走出房间,陈梦古还以为她是来劝的,没想到拉开门,进去也跟着吵。
“你们俩打工人,那么激进,小心老板把你们开了。”
陈梦古嘀咕一句,自去吃饭。
7天的居家隔离结束,陈梦古的任务来了。
省里驻京转运组早已就位,在国展机场入境人员集散点,接运本省的境外回国人员。
境外回国人员先在机场入境人员集散点“大仓”等待分流,再登记检测,确认无问题后,由他们亲自护送流转。
很多人都是从疫情高发国家回国的,携带病毒或者已经发病不自知,已经有工作人员被感染发热住院了。
这是最危险的任务。
陈梦古完全了解任务内容,但对姐姐只说是帮忙搬搬行李,开个车送送,相当于是个滴滴司机。
谢雪萤拿了自己的车钥匙。
“我跟你一起。”
陈梦古一把抢过钥匙,丢给何苗,推着谢雪萤转身回房间。
“你就在家待着吧!”
此话一出,俩人同时一愣。
何苗笑起来:“你俩真不愧是一家人啊,说辞一模一样,说别人不知道说自己。”
陈梦古抓着行李箱,又放开,那边也没个休息的地方,带着这么多东西也用不着,可是如果回来,给她俩,乃至于给整个小区增加危险。
最终,他狠了狠心,抓着行李箱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雪萤追去门口,大喊。
“你一定小心啊。”
陈梦古脚步一顿,眼泪在眼圈里转。
“知道了,快回去吧。”
工作组在顺义驻点,他们每天接运入境人员,接着分流转运,各个火车站、交通枢纽来回往返。看过陶然亭的夕阳,也看过日坛的朝霞,不分昼夜。胶靴、防护服、口罩手套面罩,装备一穿,不分男女,出一身汗,又被体温蒸干,晚上瑟瑟发抖,上牙敲下牙,倒让陈梦古回忆起小时候在南京的那个湿冷的冬天。
一个清晨,他把两位腿脚不方便的老人送去北京站,一个一个背进去,再把他们的行李扛进站,忙完出来的时候,突然间感觉腿有点软。
他先是自嘲一笑,我才二十五,该不会就虚了吧。接着马上提起警惕,不好,我不会是被感染了吧?
他围着车转了三圈,真想抽根烟平复一下情绪,然而不会抽。
算了,爱咋咋地吧,先回去。
他开上车往回走,不知道怎么就拐到东四北大街去了,手机没电了,车载导航也不是很好使,眼前这条平平直直的大街完全是陌生的。
路过朝阳门小街桥,再往前走就是朝阳门内大街,这时候有一辆左拐的卡宴别了他一下。
陈梦古着实困了,没反应过来,两辆车挤在一起,卡宴比他的警车高出好些,把警车的后视镜掰断了。
他下车来,先告诉对方说,我是防疫人员,你不要离我太近。
卡宴的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副驾驶坐着他母亲,一听他这么说就有点火了,你防疫人员你了不起啊?
“我左转,你稍微让我一下又能怎么样呢?开着警车你就可以横冲直撞啊?”
马上到十字路口,路面标线已经是实线了。
“是你压实线转向,这本来是你的错,我是没反应过来,你也不用这么大火气,我向你道歉,是我的错,行了吧,你赶紧走吧。”
这男的看了看警车破损的后视镜。说,公务车是吧?肯定是有报销的,你自己修修算了,就不走保险了。
后边有车驶来,已经造成了拥堵,陈梦古挥挥手:“行行行,我自己修。耽误了你们实在不好意思,你们走吧,我不用你们管。”
老太太也下车了,已经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这时儿子扶她上车,她指了指警车的车牌,又指了指陈梦古,跟儿子说:“乡下人,贱骨头。”
这时候交警来了,为首的骑着大摩托,帅帅地把车一横,下车行礼,车钥匙上的玉桂狗挂件叮咚晃了下。
“同志,出示一下证件。”
“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他不用我们赔偿。我还有事情要办,你就不用问了。”男人有点火了。
交警没惯着他,你这是实线变道,已经违章,且撞了别人的车,现在你要跑,就算你肇事逃逸。
男人没话了,乖乖接受处理。
老太太不乐意了,上手去拉扯陈梦古,质问他不是不用赔偿吗?这时候你的帮手来了,你耀武扬威起来了?
“防疫了不起啊?官官相护,你想讹钱你开个价!臭外地的,穷疯了吧?”
“你这老太太,说话这么难听呢?”陈梦古躲了躲,不让她拉扯自己,跑到交警身后,这时候也来火了。
“我一直忍着不跟你们计较,你也别说话,走完罚款手续就结束了。没人讹你钱,你撞坏了我的车,本来就应该赔偿的。我不要你赔偿还不行吗?”
“外地车牌谁准许你进京的?你不也是一样的违反政策?只因为你是警察,你就随便怎样都可以,小百姓犯错就是错?”
老太太不依不饶,追过来撕扯。
陈梦古绕着交警跑,可能真的是累了,居然没跑过一个老太太,被拽住,一把扯掉面罩。口罩的带子比较结实,被拉了一把没拉开,弹回去,在脸上“啪”地一声,就像被打了一巴掌似的!
老太太的儿子过来拉她,交警威吓一声,你再无理取闹,就直接带走。
老太太不干了,呼天抢地就哭。
男人就跟交警说:“我母亲心脏不好,高血压,糖尿病,我是带我母亲去医院看病的,通融通融吧。”
交警笑了:“你去哪家医院?预约挂号拿来我看看。”
“那,那我没挂上号,我准备去现场排号。”
“有事说事,当街动手是什么行为?你肇事又不处理,欺骗执法人员又是什么行为?”
陈梦古就说,算了算了,我没受什么伤,让他们走吧,我还忙着呢。
交警把人和车弄到旁边,签了事故认定书,教育了一通,让男人带着妈妈走了。
人走了之后,交警过来看他这车的损失情况。
“黑龙江的啊?现在来北京是做什么任务?”
陈梦古丧眉耷眼的。
“接人、送人,滴滴司机。”
交警心生怀疑,把证件要过来,一看,确实也没问题,还要再问,就见一辆宝马mini风风火火过来,直接停在警车后面。
谢雪萤踩着高跟鞋下车,哒哒哒跑来,一把拉住陈梦古。
“我远远看着像,还真是你!你怎么了?”
陈梦古顿时觉得好没面子,极力忍耐。
“我穿成这样你还能认出来啊?”
谢雪萤捧着他的脸,拉开一点口罩,看见右脸颊红了一片!
“什么情况?有人打你?”
陈梦古憋屈着憋屈着,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就滚了出来,抽抽噎噎,肩膀一抖一抖的。
“我好心谅解了她,她还骂我是贱骨头、乡下人。”
“谁?”谢雪萤怒不可遏,指着交警:“你吗?”
“哎我的天呐,不是我,不是我。”交警赶紧摆手,简略说了下刚才的情况。
“这难道不是干扰防疫、寻衅滋事吗?我们黑龙江是乡下地方,黑龙江的警察就不是警察,到北京就活该被欺负?这么宽的马路不能走,他开的多高贵的车?高铁吗?”
交警被震得耳膜疼。
“互相理解一下吧。”
“我是被打的家属,凭什么要求我谅解?我不谅解!必须处理他!叫她回来,让我扇他一巴掌,我就谅解!”
谢雪萤越说越生气,一把拽着陈梦古到自己身后,指着交警:“ 你在这儿是干什么的?你自作主张就把人放走了?哪条法律规定撞了车、打了人,就可以什么责任都不用负啊?你也是警察,警察就活该挨打吗?你哪个单位的?叫什么?工号多少?我要投诉你!”
交警:“我……”
“女士,请您冷静!”
交警骑上摩托,调头就走去追人。
谢雪萤满心怒火还没发泄完呢,看着混入车流里的大摩托,把羊绒大衣从肩膀上摘下来,V领毛衣露出雪白的脖颈,腾腾冒着热气。她双手叉腰,四面八方甩眼刀子。
陈梦古弱弱地扒拉她。
“我脸好疼。”
谢雪萤如被针扎了的皮球,一秒变回温柔姐姐,捧着陈梦古的脸轻轻摩挲。
“不疼了不疼了哦,那些人是坏人!欺负我们宝宝,打他们!”
陈梦古本来还想再哭一哭的,瞬间被逗乐。
“你好像护崽儿的母鸡。”
谢雪萤反手打他一下。
“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