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梦古艰难地在山林中爬坡穿行着,脚下不时被野葡萄和圆枣子那错综复杂的藤蔓所牵绊,稍不留神就会被绊倒在地。不仅如此,那些尖锐的刺槐树枝也总是无情地勾住他,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早就被刮得一道道鲜红的伤痕,而衣服也破烂褴褛。
就在前方不远处,那个身形矫健如小鹿般奔跑着。
特么的老子累得像条狗,你就轻松无比,像遛弯似的?
早先在宠物医院门口看见他的身影,陈梦古就觉得莫名的熟悉。而后他们的车子来到东风县,驶入已经荒废了很久的林间小道,陈梦古心中的一个猜想渐渐成形。
“胡小年!”
小黄毛身影一停。
陈梦古赶紧追去,随着距离逐渐拉近,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容,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怒火——居然真的是自己的表弟胡小年!
“他妈的胡小年,你这是找死吗?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竟然学人家为非作歹,还来害自己的亲人!”
陈梦古一边怒喝着,一边加快脚步朝胡小年追去。
胡小年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真是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走了歪路!
胡小年嚎啕大哭。
“哥,我也不愿意啊。”
原来,胡小年给一个老板修车,与老板的司机交上了朋友。那人带着他玩线上博彩,胡小年挣了点小钱,慷慨大方地请他去喝酒。
喝着喝着忘乎所以,胡小年跟着那人去到一个地下赌场,结果输得一败涂地,欠下了巨额债务。
债主名叫赵精诚,就是这司机的老板。
这个人态度倒还挺好的,不要胡小年还债,给了他一张北京户口的身份证,要他去昌平的一处民房中“拿回”一些资料。
“他说,那是他公司的电脑和重要文件,被几个同事拿回家。同事感染疫情死了,家里锁着门,他想要,不敢去拿,让我去。”
胡小年穿着全身的防护服,胆战心惊地潜入了那处民房,进门就看见客厅茶几上摆着两台电脑,欣喜不已,赶紧拿走去交差。
然而,出于强烈的好奇心,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电脑,却惊讶地发现其中一台电脑的锁屏界面赫然显示着机主的名字:谢雪萤。
我的天,这不是我姐吗?
他以为只是名字一样,可是仔细辨认头像,没错,就是存在于传说中的大姨家的姐姐。
胡小年顿时慌了神,他深知自己闯下了大祸。
慌乱之中,他索性将电脑砸得粉碎,并毫不犹豫地扔进了附近的温榆河里。
他敢对天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将任何从电脑里获取到的东西交给赵精诚。
之后,他被警察捉住,他什么都没说,按照编造的身份信息说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只说自己异想天开碰运气小偷小摸。
后来因为证据不足,而当事人不予追究,他没有承担任何责任。
逃脱大难的胡小年跑回打工时的出租房里躲藏,惶惶不可终日。
可是,狡猾的赵精诚怎会轻易放过他,还是派司机找到了他。
于是,面对赵精诚的威胁,胡小年只能让步。他不敢让家里知道这些事情,更害怕自己盗窃的事情连累身为警察的表哥,只能听从。
按照赵精诚的命令,胡小年跟着司机回到家乡。
他也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只是听从司机的安排。
然而,司机居然开车带着他去大姨夫家踩点。
胡小年几度想跑,然而对方说,大姨夫家有一个赵精诚的仇人,那个人会连累他们全家。
“只要干掉他就可以了。”
“不行,不能杀人。”
“没有人说让你杀人,只是要你吓吓他。”
吓一吓还是可以的。
在李想从宠物医院提着猫包出来之后,胡小年抢了他的猫包就跑。
他天真地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
可是,他不知道,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此刻,面对气势汹汹追上来的表哥陈梦古,胡小年心虚不已。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李想当时就不该放过你。”
陈梦古挥起拳头就打!
“你他妈到底欠了多少钱?”
“两、两万八。”
陈梦古气得要死:“他妈的两万块钱你就把自己卖了?你贱不贱啊?”
胡小年不敢躲,硬生生挨着。
“哥。”他哭起来:“我害怕连累家里人。”
“你已经连累家里人了!你闯了大祸了你知道吗?”
陈梦古揪住他的领子。
“跟我回去,说清楚一切,争取一个宽大处理的机会。”
听到“宽大处理”几个字,胡小年确定哥哥不是站在自己这边的,那么也就没必要讲什么兄弟之情了。
当陈梦古试图苦口婆心地劝说他改邪归正时,胡小年突然掏出一瓶辣椒水,对着陈梦古的脸猛地喷射过去!
陈梦古下意识地格挡,瞬间被刺鼻的辣椒水刺激得睁不开眼睛,痛苦地捂住脸庞。趁着这个机会,胡小年转身继续拼命逃窜。
陈梦古强忍着剧痛,努力睁开双眼,紧盯着胡小年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
然而,胡小年也被辣椒水波及到,由于视线模糊不清,加上山路崎岖难行,跑着跑着,突然脚下一空,从山坡滑落。他奋力想抓住什么,然而被高树遮挡之下,周遭只有营养不良的小树嫩枝,他几次脱手,跌落坡底积水中。
突然感觉到积水并不深,胡小年冷笑一声站起来。
“你就不能放过我吗?这深山老林的,没人知道,没人看见。”
什么姐姐?我没见过,可是所有人都惦记着她,所有人都说她好。哪怕我是奶奶的亲孙子,天天在她身边的是我,她生病了、晚上起夜了,是我照顾,但是老太太依然眼泪巴巴地念叨着大孙女。
是你亲孙女吗?连外孙女都算不上,就是个捡来的。人家漂亮得像仙女似的,大姨跟姨夫才不想让她回村里这脏地方,你老太太别做梦了。你天天惦记着她,爸妈给你点钱,你藏起来留着给你大孙女,生怕我惦记。你大孙女一个月赚好几万,给过你一分钱吗?
什么哥哥?你提刀砍人是英勇,那怎么我打个架就十恶不赦了?过年过节亲戚聚会,你是酒桌上的香饽饽,又唱又跳,吉祥话一套一套的。大人提着我的耳朵骂我:你看你哥大大方方的,再看看你!
我怎么跟你比?要唱要跳,我也得先学会唱跳吧?我跟谁学?上哪儿学?你放学了去补习班、兴趣班、江边遛弯,我放学了去割草喂小鹅。秋天你说田野好美啊,我则拿着镰刀割稻子。我的手被割破了,自己拿布条裹上,继续干活。你在田埂摔了跤,你爸妈赶紧开车带你回市里打破伤风。
我听个随身听被骂不务正业,稍微看一会儿电视,家人就说,你姐在国外留学,你再看看你。
人家去国外留学,难道不是因为人家是北京户口,人家本来就在北京上学?难道我听英语听力磁带就能去国外留学?
北京,我都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丑小鸭能长成白天鹅,难道不是因为人家本来就是白天鹅的孩子?
同样一个家庭长出来的,姐姐去留学,哥哥就没去,你们怎么不说他呀?
家里人从来都只知道两个榜样人物,一个好聪明,一个好孝顺,我算什么?我就是个小透明。哥哥学习不好,家里花大价钱供他一次又一次地补习、高考,听说四十五分钟一堂名师课就七千多块钱。我学习不好,谁管过我?
我在外边打工,饭都吃不饱,工头说踹我就踹我,出租房没有空调也没有暖气,被褥都是捡来的,夏天满床跳蚤,满身被咬出红包,用花露水涂了,刺痛得直打挺。冬天冻得像猫咬似的,一边烧着煤球炉子一边开窗,怕炭气熏死了,第二天起来脑子疼得要裂开。
我在东北都没生冻疮,在河北冻得十根手指头像水萝卜,谁管我?我说我要回家,开小卖部,又说我不上进。我也想上进,我也想努力,可是来厂子里修车的老板,随随便便一包烟就是我一个月的饭钱,我就算这辈子不吃不喝,也买不起他一块手表。
就这样,家里还要我寄钱回去,说得好听,让我别浪费,攒着娶媳妇。没等娶媳妇,我先饿死了吧?
跟你说你能懂?你是城里有钱亲戚家的孩子,哪怕回乡下工作,也开着五十多万的霸道车,你一个月的工资连油钱都不够。可是,你恐怕连工资卡的密码都不知道,也不用知道。
你还不是家里的独生子呢,这么大了还要零花钱,要得理直气壮。我呢?我十五岁就被要求着自立自强,跟家人开一次口就好像犯了大罪似的。
胡小年记得有一次陈梦古开着公务车路过小卖部门口,要了一瓶矿泉水,直接浇在车子的前机器盖上。
“这破车,和我一样年纪,早该淘汰了。”
胡小年心里算计着,百岁山,进价一块六毛五,售价四块钱。十根苞米五块钱,水黄瓜两块钱一堆。四块钱,一包挂面,能吃好几天。
你怎么会懂我?
一步、两步,他的脚越陷越深,泥巴似乎有吸力,如同地狱恶鬼拉扯着他。他越挣扎,就陷得越深。
陈梦古爬上一个坡,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惊恐的呼救声——“哥!救我!”
聪聪在山岭间盘旋搜索,伴侣无人机如同一只敏捷的鸟儿为它指引可能的目标点。它们飞掠秋色浸染的五花山岭,搜索目标人物——陈梦古。
然而,茂密的树林却成为了视线的阻碍,尽管无人机努力飞行,但层层叠叠的枝叶还是使得下面的景象模糊不清。不过,这架聪明的无人机并没有轻易放弃,它缓缓下降高度,试图靠近地面以获得更清晰的视野。
随着螺旋桨飞速旋转,产生的强大风力将周围的树叶纷纷吹开。然而,就有那么几条顽固的枝桠柔软回弹。
无人机再次升空,这次直接下落,用高速旋转的螺旋桨直接将碍事的树枝绞碎!
终于,透过逐渐散开的树叶缝隙,谢雪萤和何苗惊喜地发现了被困在泥潭中的陈梦古和另外一个人!情况十分危急,两人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哟!”谢雪萤疑惑地看向何苗:“这不是你未来的老公嘛。”
“你说什么胡话……”
何苗看着监视器里出现的人影,也“咦” 了一下。
“怎么是舅舅家的小表弟啊?”
然而,来不及八卦家事了,赶紧救援吧,表弟只露一个脑袋出来。而陈梦古比他好点有限,光着两条腿在泥坑里,腰带哪去了?腰带系在小表弟的脖子上。
无人机立即垂下一条结实的救援绳,并准确无误地伸向表弟所在的位置。第一次尝试时,由于表弟体力不支且泥潭吸力过大,未能成功将其拉出。但无人机并未气馁,一次又一次地调整角度和力度,坚持不懈地进行救援工作。
经过数次艰难的尝试之后,陈梦古决定冒险向前,把小表弟的两只手从泥坑里挖出来,用救援绳把他和自己牢牢拴在一起。
沼泽泥地的吸力非比寻常,无人机升空,而陈梦古感觉自己像海底捞的宽面条,被拉扯伸展,一直以来不太舒服的脊椎这时候如同泰式按摩,还挺舒服的。
小表弟蛇一样盘在陈梦古身上,死死抱着他,吓得发抖。
“你给我等着,出去了我一定打死你。”
“那你现在就别救我了,何必费事呢?”
“你有病吧?两万多块钱的事算事啊?你也没干什么,也没杀人,撞车也是李想撞你,顶多就是抢了一只猫,那还是你大姨夫的猫。你有什么好怕的?”
小表弟分开些距离,看着陈梦古。
“哥,家里人都说你脑子其实有点……”
要不是实在腾不开手,陈梦古一定会给他一个脑捶!
小表弟察言观色是一流的。
“哥你早说啊,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不是特别严重啊,我都是被人家骗了。”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而瞬间暴怒:“我怎么那么蠢?人家骗我,我真的相信了!”
“哥,说真的,你别救我了。”
陈梦古指指头顶。
“这机器叫做聪聪,是咱们姐姐的发明,现在她就在不远处操控着机器。是她救你,不是我救你。”
救援绳缓缓拉起,绳子绷紧,真正开始用力了!
无人机的螺旋桨发出痛苦的轰鸣。
陈梦古瞬间感觉身体被两股大力拉扯,同时腰间还缀着一个一百多斤的大活人。简直要被折成两半。
他顾不上疼,腿和脚在泥巴里用力打转,试图解脱一些吸力。
胡小年抬头看着这台巨大的机器,眼神好奇,而更多的是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