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仗着自己长得胖,在大衣口袋里装了两个哈啤精酿一升装,手里拎着花毛一体和一个炸鸡全家桶。
陈梦古馋死了,捧着全家桶就不撒手,虽不敢放开了吃,闻闻味也是飘飘欲仙。
看着他从口袋里拎出啤酒,陈梦古觉得有点少。
石头把小桌推到床边,两提啤酒都放在自己手边,不给他喝。
“你一个精神病人还想喝酒呢?!”
“谁是精神病?我不是!”陈梦古急忙解释:“我真不是啊,就……就当我是丢了魂吧。”
“哟。”石头笑起来,害怕吵到人,压了压声音:“您不是唯物主义战士嘛,为了洗白自己不顾一切了。”
陈梦古咬着一根薯条,吃掉三分之一,余下部分掐在手里。
“我啊,就是太嫩,没见过大阵仗。从毕业分到满仓镇,就没遇到过什么大案要案。别说是持枪歹徒,就是给我一把枪,我可能都忘了怎么使了。”
“你想得挺美啊,你这个警衔拿不了枪的吧?”石头也有点吃不准了,陈梦古刚毕业的时候是不能摸枪的,规定有一年见习期。不过,他上班十个月就转正了,现在按理来说是可以配枪的。
为什么没配,因为他的任务根本不在一线,是他自己冲上去的。
“想想真的是胆子肥,你一个小破派出所民警,一没穿防弹服,二没拿武器,你就敢单挑持枪歹徒,你不要命了你?”
陈梦古挠挠后脑勺,不小心碰到扎针灸的地方,触感怪怪的。
他把剩下的薯条塞进嘴里。
“其实我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就是好羡慕那些刑警,头脑一热,我也上了。”他现在冷静下来了,想想等上了班肯定跑不了被处分,更免不了写海量的检查。
“不能给我开除了吧?”
“我看悬。我要是高所,我可不敢要你这个泼猴。”
石头唉声叹气,大口喝酒。
“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是归谁管的?你去东风县办案,你现在的巡警队领导没意见吗?”
“没有!你说夏队是吧?她没意见,可支持我了,但就一个要求,我还得回去。”
提起夏队,陈梦古可高兴了,好长时间没上班,要是在家待着还行,在医院住着就难受死了。而且巡警队是有枪的,多威风啊。
“你用不着高兴,十九八九,你的编制还没过去呢。”
陈梦古一愣,随即笑笑一摆手。
“得了吧,您老人家手眼通天啊,人在北京,还能知道我区区一个小破民警的编制问题?”
石头笑他傻,你听我给你摆事实讲道理,你一月工资多少钱?
陈梦古眼珠子僵硬了一下。
三千档位,具体多少他不知道。
“我工资卡从办下来就在车里扔着,已经烧没了。”
但是,石头知道。
因为石头回哈尔滨的目的是开酒吧,他要了陈梦古的两三个旧手机,准备大众点评刷好评。其中一个手机仍有他工资卡的绑定号码,每月准时来信息:工资到账3570元。
“我可听说,巡警队的基本工资是七千二。你跟人家工资挣得不一样多,编制肯定是不同的。”
石头把全家桶要过来,把花毛一体推过去。
“等你上班了,好好问问吧。”
陈梦古琢磨琢磨,想明白了,十九八九,自己来巡警队是属于借调,人来了,编制没来。反过来看,正因为自己仍然是东风县的编制,所以东风县有大案,高所让自己回去协办,夏队没有阻拦的理由,她必须放人。
哦……原来如此。
陈梦古心情一时复杂,也说不上是难过,就好像一炉燃烧得正旺的煤火被压了雪块似的。先前以为夏队挺赏识自己的,后来又知道是张师父临退休前的举荐,现在又有可能只是借调,逐渐撕破梦幻泡影,现实真相也许很操蛋。
他盯着哈啤精酿橙黄的颜色。
“我真想喝一杯呀。”
石头猛然警醒,自己把话题扯到不该有的氛围了,喝一口酒,打好腹稿。
“问肯定是要问的,但只是了解真相,免得将来哪天说秃噜了,大家尴尬。也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样的机会。去问问其他派出所的民警,就算维持原有工资不变,让他们能早八晚五准点上下班,每周能连休两天,天天都能回家,他们愿不愿意?肯定挤破头了。”
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陈梦古能想通。
但他仍然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可能我做不好期望值管理,存有不符合现实的要求。”
“可能是,你在穷乡僻壤待久了,不懂得运作的规则。”石头想想酒吧的来源,陈爹那么急切地给他换一个位置,想必也是一样的担心,担心陈梦古在乡下时间长了和外界社会脱节,将来有机会也把握不住。
“你混官场的,这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功夫,我一个开饭店的教不了你。”
陈梦古又吃了两根薯条,觉得自己受了伤,再吃一块炸鸡弥补。
吃完,他用湿纸巾擦擦手,心情竟然很平静了。
“其实我呀,说句讨打的话,我真没什么野心,能准点上下班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满仓镇无非就是远了点,回家不方便,真要让我回去我也回去。能守好一个镇,我就觉得自己很有本事了。多的,不强求。”
他在巡警队工作时间不长,但也没谁对他特殊对待、瞧不起什么的,所以他也一直没发现自己和旁人有何不同。
石头哈哈笑:“也没准旁人也是借调来的呢,也许巡警队压根没有几个正编,全是你们夏队长从各个地方巧取豪夺、抢来的人,所以她才那么怕你跑回去。”
陈梦古也笑起来,躺倒在床上。
“也有可能哈哈哈哈。”
王炉石的大G停在一家酒店前。
何苗捧着一束玫瑰花下车,神色有点不太自然,几步走上酒店门前台阶,转头看到石头酒吧的招牌。
“干嘛选这里呀?”
王炉石特地等了一秒钟才回答。
“这不是你好哥们的店嘛,他帮你那么多,你也帮他看看门前有没有野狗撒尿,就当是礼尚往来。”
何苗想解释她跟石头没什么的,但又觉得没必要,已经分手了不是吗?
她故作轻松地笑起来。
“说得也是啊,等下我去拍两张照片发给他。”
王炉石的视线把她从上瞄到下,淡淡地笑了一声,上前拥住。
“别在外头站着了,冷。”
突然,一阵脚步踉跄,有个老人家冲了出来!
那老人直接跑上台阶,去撞酒店玻璃门!
王炉石和何苗紧急后撤,差点从台阶滚下去。
酒店前台大声喊着什么,爬过吧台往外跑。
老人好似呼吸很困难,扯自己衣服,大口大口地吸气。
“你去车里,别过来。”
王炉石把何苗往大G车方向一推,又让前台叫救护车。
老人不住地张口,像是想咳嗽,可是喉咙噎住了似的。
王炉石压了压口罩的鼻梁条,扶着老人家的手,掐住他的脉搏,观察他的眼睛:“你是噎住了吗?”
老人紧紧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服,拼命摇头。
知道了,心脏病!
王炉石一把就把老人打横抱起来,抱进大堂里,放平在地上,解开领口的扣子,掰他的脸偏向一侧,开始胸外按压。
“大爷,您保持清醒。”
他一边说,一边问前台。
前台表示已经叫救护车了,10分钟就来。
“拿手机,联系亲属。”
前台从恐惧中挣脱出来,因为王炉石表现得太专业了,她听指令即可,手脚也麻利了许多,迅速从老人口袋里摸出手机,按他的指纹解锁,翻通讯录最近联系人。
“喂您好,您是麻建华先生的爱人吗……”
王炉石给老人做胸外按压并没有气色,但他不放弃,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压交替。
终于,他感觉到老人恢复一点微弱的自主呼吸,他精神一震,耳朵贴在老人胸膛听心音,眼神却陡然一僵!
机会不等人,他继续胸外按压。
救护车比想象中来得慢了一点,来到的时候老人已经恢复了自主呼吸。前台忙前忙后,忙得口罩都歪斜了。
“做得很好,很细致,你辛苦了。”王炉石提醒她去换个口罩。
前台姑娘有点不好意思,说,她要跟车去医院,路上帮忙联系老人家属。
“就是,您办理入住可能要耽误些时间,我同事吃饭去了,等他回来给您办,房费给您减半。”
王炉石眼睛亮亮地道谢,然而叫住了她。
“你别去,手机给护士,让他们联系。”
小姑娘一步一回头地看着王炉石,出门把手机交给救护车护士,之后回到吧台里,自我陶醉了好一会儿,才想到王炉石是来办客房入住的,赶紧收回心神。
“先生,需要帮您办手续吗?”
王炉石没说话。
何苗在门外旁观了全程,觉得自己的心跳也有点加速。
王炉石呆愣在酒店大堂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隔着门玻璃和何苗眼神相撞,有那么一瞬间,能感觉到彼此都明白互相在想什么。
“来。”他招招手。
何苗走进来,带着满身寒气抱住王炉石。
“王医生,你好帅啊。”
王炉石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竟然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要过酒精喷壶,给两个人的衣服喷洒消毒,又嘱咐前台喷自己。
“今天可能没法约会了,我送你回去。”
何苗一愣,为什么要在我最喜欢你的时候拒绝呢?
开玩笑的吧?
她伸出手,想牵王炉石的手指。
王炉石笑笑,推着她的肩膀转身。
虽然何苗明显不高兴了,仍然被推着上车,而且王炉石还让她坐在后座,自己开了前车窗。
何苗一下就愤怒地涨红了脸。
“你是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还是你看上刚才那个前台了?”她看着窗外,嗤笑一声:“也是啊,凭什么为我守身如玉啊?我是哪根小野草?”
何苗狠狠擦一把眼泪:“你把我放在路边好了,我不耽误你去和新欢约会,以免让人说你脚踩两只船。”
车子拐出路口,王炉石还真的一脚刹车停住。
“你下车吧。”
“你!”
何苗瞬间崩溃,跳下车,狠狠踹车门一脚!
“王炉石!你有种!这辈子别让我再看见你!”
王炉石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她,没回头,直接走掉。
就算王炉石走了,何苗也没脸再给谢雪萤打电话,让她来接,自己在寒夜里一步步走回刚才那家酒店,门口,玫瑰花散落在地。
她流着泪,一枝一枝花朵捡起来,拍掉雪花,抱在怀里,哭得站不住,在石砖地上缩成一小团。
一辆吉普车开了过来,“嘎”地一声停下。
陈梦古和石头下车跑过来,一边一个抓起何苗。
“哎,你在这儿干啥呢?谁欺负你了?”陈梦古问。
“你个大傻子,问什么问?”石头推了推陈梦古,酒吧钥匙丢给他:“去开门。”
因为何苗什么都不肯说,就是一直哭,还不让联系谢雪萤,陈梦古只好联系了李想。
李想还没睡,但是在跟人谈事,是他的一个秘书代为回复。
“有事情可以告诉我,我会转告给李董。”
哇塞!李董!
陈梦古讪笑一声:“没事了。”
石头调了一杯薄荷酒给何苗。
“喝一口歇歇吧,为了一个渣男不值得哭。”
何苗哭得更大声了。
陈梦古这才明白,想必是何苗和王炉石约会被放了鸽子了。
“把他介绍给你,我真是对不起你,不好意思啊。”陈梦古小心地给何苗擦花了的妆。
何苗抢过湿纸巾自己擦。
“不好意思的事以后少干。”
陈梦古讪讪的。
“你休息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回我的新房。”
何苗摇头。
“你那个家,里面东西太刺激了,我可不敢去,我就住对面酒店吧。”
陈梦古不放心她一个人,而且自己确实也想回家看看。
石头则好奇,刚才何苗说的,陈梦古的住处有什么东西很刺激。
“该不会你在家dIY让她看见了吧?”
何苗别过脸去。
“你们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是好东西,你还不是念念不忘?”石头呛她一句。
何苗瞬间呆住了。
陈梦古挺感激她没泄自己的底,以为她酝酿情绪还要再哭。
石头以为她要跟自己吵一架,把吧台上碍事的东西拿开,免得误伤。
而何苗看着空空荡荡的沙发区,思绪却冷静了下来。
“他今天在酒店抢救了一个心脏病人,之后愣神儿好半天。”
陈梦古和石头同时一愣。
何苗转过吧台椅,看着他俩:“你们说,他以前有过目睹导师猝死的心理阴影,今天的事,会不会让他受了刺激?”
石头陷入沉思。
陈梦古则给王炉石打电话,打一遍不接,再打,还是不接。
他抓了车钥匙就往外跑!
他跑出酒吧外,跳上车,直奔王炉石家。
还没到他家,在一个过江桥边就看见了他的车,好好地停着。
车没事,但王炉石没有下车,而是给他打了电话。
“听说你刚才救了个人啊,吾辈楷模啊王大夫。”陈梦古打开车门,走下来,谨慎地靠前。
“不要过来!”
王炉石看着冰封的江面,月光如碎银洒满大江。
“我没事,只是心里有点乱,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陈梦古回了车里,但是没走。恢弘的桥栏旁,两辆车子一前一后,静静地亮着车灯,如同两颗彗星拖着华美的长尾摇曳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