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雪萤入住了一家私立的妇幼医院。
陈梦古帮她打点一切,把她送进病房里,着急去上班,亲亲她的额头。
“二姐马上就到,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中午再来。”
谢雪萤一把拉住他。
她有点害怕。
但是她不好意思说。
别扭了半天,她还是放开了手。
“要是特别忙,你就不用来了,外面冷,巡逻什么的,多穿点衣服。”
“这样可不行啊,有心疼我的工夫,多心疼心疼你自己。太惯着我,我就飘了。”
我住院是因为谁啊?
“好话都让你说了,好人都让你做了。”
谢雪萤一把推开他。
“走走走。”
本来陈梦古下午请了假,准备让谢雪萤上午做检查,下午做治疗,这样他就能陪着了。
但最近医院人特别少,检查流程很快,上午十点不到就完成。
何苗和李想都在,帮手其实是够用的,谢雪萤不再等了,请医生该用药用药。
本来想住月子中心,但恐怕中间出现什么问题,还是选择了医院。
可即便是在医院,还是有了问题。
谢雪萤在用药一个小时之后,开始来了感觉了,去洗手间。
之后差不多十五分钟就去一趟,人以可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然后是惨黄。
何苗赶紧去叫医生。
李想一直在玩手机,偶然一抬头,吓了一跳。
“我天,你好像个女鬼。”
他捂了捂鼻子,满屋子都是血腥气。
“我不行了,我得出去一会儿。”
“你快走吧你。”谢雪萤捂着肚子倒在床上,无力地挥手:“咱俩再熟下去就不礼貌了。”
“何出此言?”
李想反而不走了。
“我本来觉得你个性不错,又有才华,也许我弟弟在天之灵,指引着你我相见。可惜你有喜欢的人,而且行事风格也过于激进,我的小心脏恐怕承受不了。但如果,到最后你没什么结果,我也还单着,也不妨继续方案一。”
谢雪萤简直无语。
“您家门槛太高,我高攀不上。”
李想抱胸坐在沙发扶手上,把长发放下来,火红的卷发荡在腰间。
“我家我说了算,没门槛。”
谢雪萤努力撑起上半身,哀求似的看着她。
“我不想嫁给一个比我还漂亮的老公,行不行呢?”
李想这才笑起来。
“这个理由还可以,我走了。”
但他还是没走成,刚推开门,何苗急吼吼进来,后面跟着主治医生。
“你有没有血库的资源?需要输血,但是医院的血库没库存。”
“这么大个哈尔滨找不到几袋血?没库存去借,去买,多少钱都行。”
真不是钱的事。
“那你们医生开治疗之前没考虑过需要输血吗?”
医生有点尴尬,这种情况一般就忍忍,吃点好的,靠自身恢复。
“真不是我们矫情,能治疗的,为什么要忍呢?公立医院也就忍了,你这私立医院不是最应该给病人提供高标准服务的嘛。”
何苗眼巴巴地看着李想。
“所以来求你啊,你想想办法。”
若说国际旅游,李想包在身上。可是血库的资源,他确实没有。
何苗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实话实说。
“你做手术的时候,是谢雪萤给你输的血!”
谢雪萤的血型比较特殊,不属于Abo血液体系,她是p型血,在亚洲人群中只有百万分之一的概率,别说这家私立医院,就是整个东北恐怕也难找到库存。
李想愣住了。
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
既然如此,他把卫衣袖子撸起来,露出细白手臂。
“这真是太巧了。搞不好我俩祖上有亲戚呢。”
但医生还是不能同意。
“刚才偶然听到你和谢女士是夫妻,你不能给她输血的,会引起新生儿溶血。”
医生说罢,赶紧解释。
“如果是丈夫给妻子输血,也不是绝不可以,可以采取一些措施处理血液,但仍然无法完全去除风险。”
何苗推推李想,心说你考虑个鬼啊?你俩又不是真的两口子,还考虑将来的孩子了?现在是江湖救急哎。
李想当然并不是想要娶谢雪萤为妻,只是最近的事情一件又一件累积起来,让他突然生出一种宿命的悲凉,仿佛自己无论怎样也打破不了孤家寡人的诅咒,所有他欣赏的人都会有这样那样的客观原因必须分离。
这不行,这真的不行!
谢雪萤坚决不同意。
“别别别,不用不用,你也刚做完手术没多久,你自己还贫血呢。”谢雪萤再怎么怕死,也不至于如此,她觉得自己还能扛一扛,其实也没觉得怎么样,就是身上发虚。
“我喝点红糖水,睡一觉就好了。只是月经不调就如此大动干戈,那将来生孩子剖腹产又要如何呢?”
医生接过话头:“一旦有危险,是没有人能给你输血的,抢救难度直线上升。所以如果你考虑要孩子,还是建议你提前给自己储备一些血液,做好准备,以防不测。”
“你别胡闹,我这不是要命的事。”
谢雪萤看向李想。
“你也是稀有血型,你有事谁能救你啊?”
李想清凌凌的目光看向她。
“你可以呀。”
“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
谢雪萤一阵眩晕,扶着何苗的手起来去洗手间,几乎半个身子都压在何苗身上。
何苗努力撑起她的重量,回首看向李想。
李想摆了摆手,让她先去。
他拉着医生出去。
“我是开玩笑的,我俩不是夫妻,是朋友,医生您安排采血吧。”
医生点点头。
“行,你跟我来,先给你做个血液检测。”
中午,陈梦古趁午休时间来医院,就看见谢雪萤面无人色躺在床上,一边输血一边补液。
他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此时懊悔不及,看谢雪萤昏睡着,不忍惊动她,擦擦眼泪出去找医生。
问清楚了来龙去脉,他去到另一间病房, 刚推门,就听到李想在打电话。
“你帮我问问他,我想请他吃个饭,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
电话那边不知回复的什么。
李想又说:“那我找他喝杯茶,他总不会不在家吧。”
一阵沉默。
李想单手叉腰走到窗口,看着外面昏暗的天和昏黄的街景,苦笑了一声。
“行行行,不认识我之前天天优哉游哉,认识了我,变成大忙人了。好吧,我不打扰。”
这是约谁约不出来?陈梦古琢磨他的话,应该不是约见领导或者友商,感觉像是朋友关系。李想的朋友,在这里的,不都在医院了嘛,还用约吗?
“进来。”
陈梦古整理心神,走进病房,先是看了看李想的脸色,并没有太明显的苍白,这才放心一些。
“谢谢你给我姐输血,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你姐姐是稀有血型,一旦失血只能自己扛着,你若稍微有点良心,就别再伤害她。”
李想头发散着,显得心烦意乱,他身上穿那件衣服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袖口领口被做旧,露着毛边,下摆松松垮垮,整个布料像是水洗千万遍马上要磨破了似的,颜色黯淡发灰,趁着他瘦巴巴的身材无比可怜。
陈梦古什么都没说,出去,二十分钟后再回来,手里拎着一个纸袋,是一件毛衣。
“这不是什么奢侈品大牌,但是料子柔软又保暖,现在天气还冷着呢,你刚献过血,身子虚,多穿点,着凉感冒就不好了。”
李想把毛衣拿出来,面料在手里像云朵一样轻柔,看吊牌的材质是羊绒真丝混纺,虽然不是大牌,标价三千多。
“你挺有钱呐。”
他直接脱掉卫衣,里边竟然什么都没穿,皮肤苍白,腰细得两只手就能握住,肋骨根根分明,瘦得可怜。他胸口位置的疤痕有点增生,红红的蔓延着,像一朵火焰。
“空心穿衣服,穿再多也不暖。你还说你照顾弟弟,我看多半是超超照顾你。”
李想把毛衣套上,捏着肩膀调整了下,对着玻璃窗照照,略微宽松了些,但瑕不掩瑜。
“赵精诚想见谢雪萤,不可能让他见,可以安排律师对接。”
“这案子我没资格介入,问了领导,领导也不肯说什么。”
既然你不知道,那也就没必要跟你多说了。
李想抬手看看腕表。
“中午饭时间结束,你该回去了。”
“不啊,我下午请了假。”
“你回去吧。”李想态度坚决:“我有事情跟谢雪萤商量,你在,不方便。”
陈梦古大概能知道他们要聊什么,便也不多坚持,只请他别太激进,毕竟姐姐现在身体还不舒服。
李想笑了笑。
“论起行事激进,我该向她学习。”
有了谢雪萤的保证,赵精诚把他和德国佬的合作全盘托出,警方追查此人,得到消息是他已经感染肺炎,在三个星期之前去世了。
这么便宜了他?
李想悄悄动用自己的关系去查,此人果然并没有死,而是化名艾瑞克,正在非洲旅行。
广袤的草原上,一辆吉普车疾驰着,他们要去探索野人部落。
而天上突然出现一架本地的武装直升机,有听不懂的话喊起来,喊了一遍,又切换了蹩脚的英文,问他们哪一个是艾瑞克,他们是旅游公司派来护航的。
副驾驶上的德国人摘下墨镜,向天空挥手。
黑洞洞的枪口突然从机舱里伸出来,开始扫射。
一车四个人,无一幸免。
艾瑞克被打成了筛子,血从身体各个地方流出来,浸润到干燥的大地中。
武装直升机飞走了。
天空盘旋的秃鹫俯冲而下,鬣狗争先恐后跑来抢食,而野生狮群游荡到附近,趴在荒草中,看个热闹。
晚上七点,陈梦古带着巨大的保温箱来到医院,带来了炖了一下午的牛肋排,几样小菜,以及他秘制的浓汤。
汤是金红的色泽,里面有青菜、海带结、口蘑片和嫩滑q弹的鸡肉虾仁丸子。汤底能喝出番茄的味道,但是比市面上的番茄锅更浓郁,有一点点颗粒感,微微有点酸,十分开胃。
“这是海底捞的吗?”
谢雪萤喝了半碗,给李想盛了一碗。
“你尝尝。”
何苗笑而不语,这是她分享给陈梦古的秘方,其实做法十分简单。
四个番茄去皮,一根胡萝卜蒸熟,手工捣碎加豆浆炖煮,用漏勺捞出渣子,就成了。
这一锅汤底只需要加一点点盐,烫肉片小青菜,什么都可以,连小宝宝都可以喝。
陈梦古又捏了十几个鲅鱼、蚝仔蒸饺,每一个都有手掌那么大。
“这条鲅鱼还是二叔带来的,我不爱吃鱼也吃了几块,味道不错。”
他给每个人分蒸饺,又给主治医生送去一些。
这蒸饺吃一个就饱了,谢雪萤吃了一个半,另外半个给何苗。
李想把一个蒸饺掰两半,另外一半给陈梦古。
陈梦古推推他的手。
“我在家吃过了,你吃。一个大男人,再怎么减肥也得有点肌肉……”
李想手机响起,是陈万方来电,问医院的停车卡在不在他那里。
“没有,我上次用完放林肯车里了。”
“哎哟,真不巧,今天开的一航的车。”
“他怎么了?你们怎么又去医院了?”
“麦粒肿。”
什么?
李想愣了下。
电话那头有汽车鸣笛,陈万方语气很急。
“就是长针眼,不知道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李想挂了电话,见所有人都看向他,下意识给何苗一个眼神。
何苗忙打圆场。
“那个,一航哥,哦不,一航叔叔身体质量不怎么好啊,已经是不能说话了,又坏了眼睛,接下来是不是耳朵也要出问题?”
“不好说。”陈梦古长吁短叹的:“我大爷爷和大奶奶生他的时候已经五十多岁了,本来就一身病,他的身体能好得了才怪呢。这几年好一点,小的时候平均一个月就要去一次医院,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我爸嫌麻烦,干脆在医院登记小叔是他儿子。”
“有时候也怪不得家长玩命催婚,就他这种情况,有个头疼脑热的,一群小动物可帮不了他啊。”
谢雪萤喝一口汤,把嘴里的蒸饺顺下去,看李想不怎么有胃口,把他手里的半个蒸饺接过来,奇怪他怎么发愣。
“你多少吃一点,不爱吃饺子,你吃牛肉。”
“嗯,好,我吃。”
李想坐下来,把蒸饺塞进嘴里,夹一大块牛肋条在碗里,又去拿韭菜花。
陈梦古在桌子对面递来一个眼神,像是虚空画了个问号。
谢雪萤没反应过来,看向何苗。
何苗哪敢说啊?赶紧岔开话题。
“是在哪儿买的?工大的齐主任看见我发的朋友圈,也想要,五千块钱之内她都能接受。”
“多少钱我就不知道了。”陈梦古笑起来,眼神扫了一下李想:“这个事儿吧……”
谢雪萤插嘴:“是小叔繁育的,他在市里有个猫咖,全都是纯种波斯猫。你去拍几张照片,齐主任看上哪个,趁你们这次回北京,就直接送给她。”
“你在这里吧。”李想筷子点点何苗:“我过去。”
何苗眼神迟疑了一下,低头笑起来。
“也不是很着急,你先歇歇,小叔估计也没空。”
“哦,也是。”
李想肉眼可见地失望,吃牛肉的速度都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