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复华贵的地毯一路蜿蜒,恢宏的宫殿前,众人皆成排跪着。身着软甲的护卫军各立两旁,手持长戟。
宋斩秋走在中央,身后的衣摆洋洋洒洒,行进间,上面绣的凤凰随之而动,栩栩如生。
她顶着足金的凤冠,凤头衔着一颗巨大的宝珠,微微晃动。
华美至极,却也沉重无比。
司礼官高唱着她的赞词,那些都是赵魇亲笔写的,他半分不愿假手于人。
宋斩秋在心中与系统打趣:“也算是给我过了次戏瘾了。”
权力在她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封后大典,也像是她陪赵魇玩的过家家。
周遭跪着的这些人,估计也有不少居心叵测。
因为宋斩秋看见他们垂落的手攥紧一个拳头,恨不得将这对昏君妖后除之后快。
她收回视线,眼前不过百米的正殿上,赵魇穿着玄色织金的龙袍,冠着帝王的冕旒,负手而立。
这偌大的皇宫,众多臣子,如今在赵魇眼里,又何尝不是儿戏呢?
他求权,因为权力能让他获得尊严,能让他把所有仇恨的人踩在脚下。
可这种欢愉只存在了短暂的时间,为了攥紧这份权力,他愈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多疑,猜忌,暴戾,独断。
赵魇变成了最适合做王的人,却许久没有做过人了。
宋斩秋走到他面前来。
那颗巨大的宝珠都没压下她的美貌,她抹了口脂的唇鲜艳欲滴,柳眉杏目,眸中仿佛有一片沉静的海。
她将手交到他的掌心。
赵魇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像按住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孤的王后。”
他勾起一抹纯稚的笑,眉宇间戾色尽消,就如这世间最普通的新郎官一样。
郎才女貌,这本该是一段佳话。
可这样的佳偶天成,在殿下跪着的人眼里,却是江山祸水。
许缜门生众多,他们见恩师被斩首于市口,对宋斩秋只有恨意。
滚滚黄沙过,许缜修缮的水坝还屹立未垮,人却已然尸首分离。
百姓在坝边折花为祭,宋斩秋那些从前赵魇为她挣来的名声,一瞬间变得狼藉。
人人都道她是妖后,蛊惑圣心斩杀忠臣。
那些义士和朝官很少有一拍即合的时候,如今,却有了一个。
宋斩秋与赵魇正走下台阶,要去皇家祠堂叩拜先祖。
赵魇对此不甚在意,但又不想让她同别人比少了什么,于是一项礼数都不愿免去。
长而望不到尽头的地毯劈开巨大的广场,宋斩秋踩在软软的地毯上,稳步前行。
走至半途,宋斩秋感到攥住她那只手的温度忽然消失。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转头看向他,凤冠上的宝珠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
一旁站着的护卫军突生变故!
他用腰间的佩剑将二人的手挑开,赵魇顿时反应过来,伸手想要抓宋斩秋,却被身后蜂拥而起的几个护卫军拦住去路。
电光火石之间,一把长长的剑鞘重重戳进宋斩秋的腹间
这种钝痛几乎让她站不稳,她侧身跌在地上,头上的凤冠摔了一地。
赵魇一时没有武器,被几人团团围住,血肉之躯和锋利的剑戟相触,其他护卫军见此变故立即上前护驾,长戟挑开那几个刺客。
与此同时,宋斩秋面前的那人却招招狠辣,剑花在空中甩出残影,几声铿锵一碰,那些长戟纷纷被她挑飞,下一瞬,便一剑刺向她!
宋斩秋自然不是傻子,她堪堪一躲,那直逼心口的利刃擦伤她的臂膀,华美的凤袍被这锋利割破,涓涓鲜血从上臂流出。
那人穿着软甲却也动作利索,随意将蜂拥而上的护卫军应付,便毫不恋战,剑尖追着宋斩秋就要取她性命!
宋斩秋将身上繁复的外袍脱下,翻滚躲了几下,避开他的杀招,却也不免吃了几记。
赵魇从重围中杀出,看见他被人围追堵截,几乎快吓疯了。
他随手拔起一把长剑疾步冲了过来,头上的冕旒随着他的跑动晃动。
那刺客几乎是以一当十的勇猛,赵魇将长剑翻起,挑开他手上的剑,利刃飞起,直直插在地上。
宋斩秋终于站了起来,几个护卫军挡在她身前。
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急促喘息,让她的唇瓣都有些发白了。
刺客没了长剑,却猛地将身一旋,数枚毒针从他指尖飞出,扎在她身前那几个护卫的脖颈处。
赵魇见状,来不及追去,长剑飞出掌心,直直朝着他的后背而去!
那人感受到身后凛冽而来的剑风,旋身一躲。
同时,自筒靴里抽出一把匕首!
那匕首似乎淬了毒,刀刃泛着紫黑色。
宋斩秋转身想躲,一枚银针没入她的小腿。
她吃痛倒地,回身一看,那漆黑的剑刃正带着凛冽杀意朝她而来。
赵魇几乎来不及思考,飞身挡了过去。
那锋利的刃没入他的血肉!
刺客似乎也惊愕了,他藏在面具后的神色一僵,敏捷的身手因这一时的分神,被身后数把长戟齐齐刺入体内!
宋斩秋看着眼前的人,眼里闪烁着惊诧。
赵魇不能死!
而替她挡了剑的赵魇,低头看见自己身前涓涓流血的伤口,仿佛才回过神来。
他救下秋秋了。
赵魇想的竟然是这个。
宋斩秋无意与他的双眼交叠,她听见他的内心欣喜的眼神。
“赵魇?!”
她喊着他的名字,欺骗着他能给她一些反应。
彼时真情假意,已经分不清了。
她的眼眶有些酸了,在脑海里呼唤着系统:“快,我要时空回溯!赵魇不能死,我的任务还没完成!”
那一刀似乎刺得很深,血大片大片蔓延在他玄色的衣裳上,那织金的五爪金龙,怒瞪的双目都被染上血色。
系统却没有立刻答应她的请求,它的声音缓慢而深沉:“宿主,已经不需要再回溯了。”
“赵魇的好感度,刚刚达到了一百。”
他爱权,却愿意献出他的性命来救她。
这个人曾植根于皇权的大树,却为了她将自己连根拔起,重新扎根。
宋斩秋眼里细碎的光终于变成了凝成一团的泪,它顺着精致的妆容滴落下来。
赵魇虚虚地抱着她,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如同从前他常做的那样。
“你没事……”
他的声音虚弱,却十分庆幸,夹杂着气音。
那一刀不知捅在他哪里,或许还没有没入心脏,但刀尖的剧毒几乎瞬间游移在他周身。
宋斩秋听见他的声音忽然颤抖,微弱的耳语附着在她耳边:“我舍不得你……”
赵魇口中溢出黑血,滴落在她华美的衣袍上,触目惊心。
他的眼里带着深切的不舍和眷恋,生命的流逝似乎并不是他的痛苦根源。
要和宋斩秋分别,才让他肝肠寸断。
赵魇此生,从未如此畏惧过死。
宋斩秋滚烫的泪珠从眼眶滚落,落在他的颈间,却是冰的。
“赵魇……谢谢你。”
她话可说,千言万语,千思万绪,只留一句最浅薄的感谢。
赵魇想听什么,她知道,但此刻,她却全然不想骗他。
他从前说想让她陪葬,或许从未想过这一天来得如此突然。
可是赵魇已经不舍得了。
因果回环,报应不爽。这世间的事,又有谁说的清楚呢。
许缜是复杂的,他的恶杀了他,他的善却杀了赵魇。
赵魇也是复杂的,他提拔许缜,让许缜去做他的善,却又杀了他。
赵魇的瞳孔逐渐失去聚焦。
他的神经被这样的剧毒侵蚀,赵魇阖了阖眼,突然想起自己的从前。
小小的他,躲在狼窝里,寒冷,惊吓,疼痛,饥饿。
他瑟缩着,像现在一样痛。
忽然眼前溜进一抹暖光,赵魇看见他的秋秋,正弯腰,摸着他的脑袋。
“我爱你……”
“秋秋。”
“……小樱桃。”
宋斩秋泪眼惊惶一瞬,肩上的赵魇温凉的气息已断。
他的头垂落在她的肩上。
宋斩秋听见那一声熟悉而亲昵的称呼,可怀里的赵魇已经死去。
周遭的世界像玻璃一样碎裂开来,那些宫殿,臣子,都像飞灰一样逸散在一片虚无里。
怀里赵魇的重量越来越轻,宋斩秋抬头看见他的身体化作齑粉,那一片闪着荧光的灵魂碎片高高飞起。
那块碎片,似乎比她从前见到的都要大。
她眼前顿时陷入黑暗。
再醒来,她已经躺在虚空之境里。唯留脸上的泪痕,告诉她方才的一切不是梦。
“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任务。”
“告诉我。”
“宿主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赵魇会那样称呼我?”
为什么,赵魇会叫她小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