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安一边走着,一边朝自己平时工作时待的山洞方向望去。
那个方向毫无动静,山羊角男子和疯女人自然也不在那里。此时此刻,他们肯定在忙着各自的工作。
尤安回想起山羊角男子昨晚说过的话:
“他们要去斗技场干活。”
坦提尔斗技场的设计图在尤安的脑海中浮现出来。虽然那是他当年为了潜入并斩杀“疯狂的塔尔特”时所了解的布局,但如今看来,大多数设施似乎依旧被沿用着。
不过,他对那些只有祭司们才使用的秘密装置并不了解。
“看来他们确实被带去斗技场了。”
连疯女人都被派去,可见这次的工作量相当大。
然而,这正是尤安感到疑惑的地方。按理说,这样的工作应该需要更多人手,但参与的人却显得稀少。
一种不安的预感在他心中渐渐升起。
不久后,他们来到了一段狭长的楼梯前。
“知道这是哪里吗?剑斗士们管这条楼梯叫‘荣耀之阶’。就算是卑贱的亚人或奴隶,只要踏上这片沙地,就有机会抓住属于自己的荣耀。”
监督官得意地讲着他的冷笑话,但尤安完全没有理会,直接踏上了台阶。
监督官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不过还是急匆匆地跟了上去。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抵达斗技场时,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了台阶尽头。
“戴隆大人。”
听到监督官的声音,那名原本站在台阶顶端、俯瞰整个斗技场的男子转过了头。
那是一个年迈的老人,银白色的长发被整齐地绑成一束垂在脑后。他的脸瘦削干枯,像荒原般布满皱纹与裂痕,显得冷硬而无情。
“您是为沙子染色的工作而来吗?进展非常顺利。”
“是吗,看起来不错。”
斗技场的管理者戴隆一边说着,一边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缓缓撒下。红色的沙粒从他指间滑落,如同沙漏中流逝的时间。
“颜色越浓越好。不要吝惜材料。”
说完,他转身离去,从监督官身旁走过时,连看都没看尤安一眼。
僵硬得如同石雕的监督官等戴隆离开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伸出手,揉乱了尤安的头发,语气复杂地说道:
“你这家伙运气真不错。如果我早一天接到命令……”
尤安从看到红沙的那一刻起便浑身僵硬。
戴隆撒下的沙子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这种味道绝不是普通剑斗士流下的血液能够散发出来的。
这是一种更浓烈、更新鲜的血味,仿佛充满了因恐惧而涌动的鲜血,而非愤怒或兴奋。
尤安被监督官轻轻推着继续迈上台阶。
阳光刺目而炙热,正午的阳光直直地击打在他的头顶。
眼前一片血红。
巨大的斗技场中央,铺满了鲜红的沙土。在那片猩红的沙地上,有规律地散落着一些东西。
尤安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仿佛要挣脱胸膛。
是尸体。
尤安这一生大半时间都在战场上度过。发生了什么,他只需一眼便能看明白。
斗技场上发生的惨剧仿佛真实重现般,在他的脑海中生动地浮现出来。
清晨的空气冰冷刺骨,透着令人不安的寒意。奴隶们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绝望,他们像一群被赶进屠宰场的牲畜,全身绷紧。
而士兵们则面带残忍的笑容,眼中满是戏谑与嗜血的兴奋。
噗嗤!
锋利的长矛刺出,瞬间撕裂空气,第一个牺牲者倒下了。
他的脚踝被斩断一半,痛苦地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惨叫着。
其他奴隶,带着或多或少的伤口,不管不顾地四散奔逃。
很快,他们像被分配好一般,散布在整个斗技场的沙地上。
士兵们并不急于杀死他们,而是用残忍的方式享受这场追猎。
他们让奴隶奔跑、挣扎,在合适的时机挥出长矛,将他们刺倒在地。
倒下的奴隶,有的因为反抗而被捅得遍体鳞伤,有的在无助的尖叫中被刺得动弹不得。
士兵们会对那些奄奄一息的人再次补上一剑,却始终避开致命的部位。
因为他们要的是活着的心脏,让血液源源不断地流出,渗进沙土中。
斗技场上,到处是呻吟、尖叫和哀嚎声。鲜血像溪流一样涌动,空气中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奴隶们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只有成群的苍蝇在他们身旁肆意盘旋。
尤安的脚踩进了那片血染的红沙,沙子干燥粗糙,却因鲜血的浸润而变得黏稠。
阳光下,凝固的血液染红了整个沙地,颜色刺眼得让人难以直视。
“给沙子染色。”
尤安低声自嘲,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冰冷的笑意。还有比这个更贴切的描述吗?
他迈步向斗技场中央走去。
很快,他的目光落在一男一女的身影上。
那些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泊染湿了他的脚,但他并未走远,因为他们根本逃不了多远。
他们抱着某样东西在逃,注定跑不快。
山羊角男子像护卫般,将疯女人紧紧护在怀中。
作为山羊种亚人,他本有机会利用强壮的双腿和攀爬能力爬上那光滑的高墙,甚至尝试逃到斗技场的另一端。
但他没有这么做。
他选择了留在疯女人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无数次剑的袭击,最终浑身上下布满了上百道伤口,死在她身边。
而疯女人则像是在守护着什么,身体紧紧蜷缩着。
尤安蹲下身,看向她的手掌。
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束黑发,被鲜血完全浸透的黑发。
那是尤安昨晚交给山羊角男子的头发结。
尤安曾经是皇帝时,军中流传着一个传统:士兵在出征前,会将一撮头发留给家乡的人。
那头发的保管者,通常是他们的母亲,或者会等他们归来的亲人。
这象征着一种承诺:“我一定会回来。”
“孩子……”
耳边仿佛响起了熟悉的呼唤,尤安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得悲凉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