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琳的头颅被摧毁了。可她并不在意。自从她将自己的肉体献祭给裂隙的那一刻起,这副躯壳便已毫无意义。
她早已不再是单一的个体,而是依靠神经相连,跨越数十具躯体的群体意识。所有的荆棘祭司,都能做到这一点。
然而,那一瞬间席卷全身的恐惧,却无法抹去。
恐惧与震撼让她在沉眠之中瑟缩了许久,不敢有丝毫动作。
黑色铠甲之下,那燃烧着烈焰的双眼,以及缓缓探出的手臂——
她原以为,裂隙的存在才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的恐怖。可眼前这个生物,竟让她的世界顷刻间分崩离析。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他绝不是普通的荒野游荡者。雪琳终于明白,为什么荆棘祭司们会一再告诫她,务必密切关注此人。
她忽然想起林特布鲁姆骑士团当时流露出的本能恐惧——他们或许知道些什么。
雪琳探入骑士们的脑海,仔细翻检着他们的记忆。
很快,她找到了那种恐惧的来源。
出乎意料的是,那份战栗,竟来自于皇帝的记忆。
“皇帝……”
她喃喃开口。
不,准确来说,所有与她神经相连的个体,都在同一刻低声呢喃。她的震惊之深,可想而知。
不可能,她死死地盯着尤安。
然而,对方的神情依旧平静如水,甚至带着些许轻蔑。
“到现在才明白?你的想象力还真是贫瘠。”
——这不可能。
皇帝已经死了!
“盖雷德·加因……他明明已经被‘伊埃尔基尔’刺穿了才对!”
“伊埃尔基尔?”
尤安微微皱眉,似乎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可仅片刻后,他便察觉到了雪琳的意思——她指的是盖雷德·加因当初刺向自己的那把漆黑之刃,那柄宛如枯枝分裂的奇异武器。
——原来,那把剑的名字叫伊埃尔基尔。
“被伊埃尔基尔刺中,还能存活?不,那副模样到底是怎么回事。等等,难道说……盖雷德·加因没有拿到王冠?那他为什么要逃?王冠究竟在哪里……”
雪琳的思绪陷入混乱,话语变得支离破碎。
尤安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迈步向前。
但他的目光,逐渐冷了下来。
——看来,盖雷德·加因还活着。
那就好。
这样一来,眼前这个女人,死了也无所谓。
只要一个个地杀光所有人,最终只留下唯一的那一个,就能省去许多麻烦。
尤安的手猛然掐住雪琳的喉咙。
雪琳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声音平静地问道:
“盖雷德·加因在哪里?”
“呵,正好是我想问的问题。”
尤安轻轻一扭,折断了她的颈骨。
当然,这点伤势远不足以让她死去。她的身体可以通过触手迅速再生,而尤安不过是想一点点地试验,看看她究竟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然而,雪琳仍旧一动不动,反而数十张嘴同时开口,语调混乱而急促:
“盖雷德·加因明明已经死了!他的尸体,应该还端坐在王座上才对……”
“这话倒也没错。”
尤安嗤笑,“不过,他偏偏活了下来,这也是事实。”
他的目光犀利如刀,盯着雪琳冷冷道:
“你刚才给我看的东西,也差不多。如果你知道那是什么,恐怕会后悔自己当时没有直接死去。”
“如果不想后悔,就干脆自己解决掉自己吧。”
雪琳的神情猛地一震,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双眼倏然睁大。
“王冠!”
尤安盯着她,眉头微微皱起。
从刚才起,雪琳就一直在喃喃自语,讲着些他完全听不懂的东西,这令他烦躁不已。而当他心情恶劣时,通常不会仅仅皱皱眉头了事——尤其是面对一个该死的敌人。
于是,他直接挥拳砸下,将精灵的脸彻底击碎。
“如果要开口,就给我讲清楚逻辑、组织好语言、态度端正地说。”
雪琳的脸被打得血肉模糊,可她依然咬牙切齿,嘶哑着吼道:
“王冠在哪里?!”
“你还活着,就意味着盖雷德·加因没有拿到王冠!”
“那么王冠还在你手上,对吧?!”
尤安冷哼一声:“看来,光是杀你,还不足以让你痛苦。”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清醒一点?”
“就算要拷问你,至少得能进行像样的对话才行。”
雪琳几乎是嘶吼着喊道:
“别想骗我!”
“你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证据!你根本无法否认!”
尤安的眼神沉了下来,嗓音低冷如冰:
“我来到这里后,从未撒过谎,怪物。”
“我有什么必要对你这种东西隐瞒?”
“倒是你,到底为什么对那顶王冠如此执着?”
“因为那是你篡夺的王冠!伪皇帝!”
轰——!
大地骤然崩裂,如巨柱般粗壮的触手从地底冲天而起,猛然朝尤安袭去!
尤安迅速后跃,堪堪避开。
可他身旁的林特布鲁姆骑士却没那么幸运——仅仅是触手的重量,便将他碾成了一滩血肉。
雪琳仰头狂笑,声音嘶哑而疯狂:
“盖雷德·加因曾向我们承诺——他会夺回那顶被篡夺的王冠!”
“他会从你的手中,把它带回来!”
“但他违背了誓言!”
——被篡夺的王冠?
尤安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冷漠,却微微眯起。
他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在尤安降临这个世界之前,从未有过所谓的“皇帝”,甚至连真正的“人类之主”都不曾存在。
唯有他,是唯一的皇帝。
雪琳的声音里透着狂热的质问:“我们一直以为,盖雷德觊觎王冠,所以才会逃走。”
“可事实并非如此……对吧?盖雷德究竟在哪里?难道,是你杀了他?!”
尤安的唇角微微一动。
——轰然坠落的巨大触手,如同天塌一般袭来!
它遮蔽了光线,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朝着尤安狠狠砸下!
然而,尤安依旧纹丝不动,目光冷漠地注视着那庞然巨物。
就在触手即将落下的瞬间,他出手了。
——一击!
疾风般的轨迹划破空气,触手被一刀两断!
焦油般的漆黑体液倾泻而下,仿佛暴雨般朝尤安笼罩而去。
然而,还未等那些污秽落到他身上,骤然升腾的热浪便将其尽数蒸发,化为滚滚蒸汽四散开去。
——没有火焰。
——却有灼烧一切的高温。
尤安站在炙热的空气之中,脸上依旧是一副漠然的神情。
雪琳望着他,在那逼近无法靠近的炽热中,她忽然想起了一个曾经的身影。
——皇帝的力量。
尤安冷冷地注视着她,语调平静得可怕:“你似乎……很想知道盖雷德的事啊,怪物。”
“可惜,你恐怕没机会知道了。”
他倒握着匕首,手指微微收紧,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
“我从不和怪物、神灵、幽魂或恶魔交谈。”
“若非必要,我甚至不会与你们说一个字。”
“如果要‘交流’,那就只有两种方式——拷问,或审讯。”
“即便你愿意乖乖回答,我依旧会竭尽全力,让你痛苦而死。”
雪琳陡然尖啸,挥舞着狂乱的触手!
——轰!
扭曲的黑影横扫而过,数名林特布鲁姆骑士根本来不及反应,顷刻间便被压碎成一滩血肉。
“……!”
就在这时,深层之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缓缓开启!
轰鸣震颤了整个地下城,裂隙的气息四散蔓延,浓烈得仿佛能腐蚀一切。
尤安眯起眼睛。
——有什么东西,正在破门而出。
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门后,正连接着裂隙。
裂隙通常只会维持极短的时间,唯有北方的裂隙,才是唯一真正的永久裂隙。
而这座杜尔加尔地下城,恐怕就是为了连接裂隙而建造的。
此刻,门缝间挤出的触手被无形的力量不断撕裂、绞碎,黑色的体液流淌成河。
但雪琳却毫不在意,她甚至不惜让自己的身体四分五裂,仍在疯狂挣扎,拼命想从裂隙之门中爬出!
随着那扇门缓缓打开,残存的雇佣兵和斯瓦兰,全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那道通往深渊的门扉——
即便是那些曾无数次深入“杜尔加尔地下城”的冒险者,也从未真正见过它的深层。
所有关于深层的传闻,都只是捕风捉影——
除了那些已经疯了,或是死去的人。
紫色的不明物质,悄然从门缝中渗透而出。
人们本能地朝那扇门望去,可还未等他们看清,某个东西忽然从黑暗中探出,狠狠抓住了一名雇佣兵!
啪!
尖叫声骤然炸裂!
所有人猛地抬起头——
——一根如古树般粗壮的紫色触手,高高悬在半空!
表面布满诡异的褶皱,散发着恶心的光泽。
触手缓缓收紧,那名雇佣兵的身体在它的力量下……
——“咔嚓!”
直接被挤碎!
血肉混合着骨骼的碎片溅了一地,而那条触手上的吸盘,竟开始贪婪地吮吸起尸骸中溢出的血液!
它仿佛连一滴血都不愿浪费,甚至将残余的尸块彻底碾碎,尽数吞噬!
这仅仅是开始。
——轰!
深层之门猛地颤抖,无数的紫色触手疯狂地从门缝间挤出,就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
它们太多了,多到这座庞大的地下城都显得狭窄不堪!
这已经超出了人类所能对抗的范畴。
连尤安曾经斩杀的“沙伊戈斯”,在这些存在面前都宛如乖巧的小狗一般。
“逃……快逃……”
雇佣兵们嘴唇哆嗦着,可是,没有人能逃。
能逃走的人,早已消失无踪。
而仍留在这里的,不是身受重伤,就是精神错乱的人。
他们在那无数蠕动的触手间,看见了一颗巨大的、漆黑的眼球。
有人直视了它,然后,疯了。
有人不敢直视,便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就连斯瓦兰也满脸苍白,根本不敢再看那恐怖的存在。
紫色的触手戏谑地拂过人们的脸颊,而那些雇佣兵却只能癫狂地笑着、哭着,嘴里胡乱念叨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低语。
——只有一个人,依旧平静地凝视着那颗眼球。
尤安。
“为了夺回那顶王冠,我们已经准备了数百年!”
“可你们!你们竟敢继续欺骗我们?!”
雪琳发出了尖锐的嘶吼。
然而,尤安听出来了——
说话的,并不是雪琳。
是“某个存在”,正在通过她的身体怒吼!
轰——!
地下城猛然震颤,所有触手同时朝尤安猛扑而去!
粘稠的触手在他身边蠕动,带着诡异的杀意,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像是在挑衅,又像是在窥探。
而雪琳,仍在疯狂地撞击着那扇门。
她似乎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撕裂最后的封印!
——轰隆!!
最终,深层之门彻底被打开!
庞然大物,从门后倾泻而出!
雪琳的庞大身躯,咆哮着直冲尤安而来!
她的触手,仍在深层之门的另一侧,不断延伸,向着未知的黑暗之中无限蔓延……
尤安几乎是本能地意识到,正面迎战这些触手,毫无胜算。
——它们并非普通的怪物,而是“真正”来自裂隙的深渊之兽。
若是仍拥有皇帝之力,或许尚能一搏。
可如今的他,根本不可能胜过它们,必须撤退。
尤安毫不犹豫地划破手掌,鲜血飞溅,化作熊熊烈焰!
轰——!
火焰瞬间席卷周围,滚滚热浪逼得触手本能地蜷缩了一瞬。
但雪琳却毫不在意。
哪怕她的皮肤已经开始焦黑,她依旧毫无停滞,义无反顾地逼向尤安!
与此同时,被触手吞噬的林特布鲁姆骑士们,也在缓缓向尤安靠拢,将他围困在中央。
他们的身体已经完全被触手渗透,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操控,四肢僵硬,却仍死死握着武器,如提线木偶般列阵逼近。
尤安释放出的高温,令他们的铠甲烧得赤红滚烫,甚至开始融化,可他们却连一丝痛觉都没有,依旧沉默地步步紧逼。
“天生便是谎言的东西,竟敢如此傲慢!”
骑士们的嘴唇张开,齐声用雪琳的声音怒吼!
“我们根本不在乎你是否撒谎,伪皇帝!”
“唯一的区别是——”
“若你手中仍持有王冠,那它的归属,不会是盖雷德·加因,而是——”
“我!”
他们开始低声吟诵,那既像是古老的祷告,又像是某种无法理解的诡秘咒文。
低沉的吟诵声交错回荡,如浪潮般在空气中层层叠加,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共鸣。
尤安的瞳孔微微收缩。
——不妙。
他试图再次召唤暗影之力,然而,某股强大的力量,猛然束缚住了他!
“流浪的精灵,被遗弃的子嗣——”
“如今,我将继承王冠!”
欢喜、悔恨、恐惧、渴望……
无数纷杂而炽烈的情绪交织,化作一声震耳欲聋的呐喊!
——轰!
尤安的额间,骤然燃起了一股他从未体验过的炽热!
哪怕他曾踏入最炽热的火山深处,哪怕他曾在无数次烈焰之中燃烧,他都从未真正感受到“热”。
——可现在,这股灼烧感却直透灵魂!
前所未有的炙痛,如烈焰吞噬大脑般,猛然袭来!
尤安忍不住发出一声嘶吼!
而在他痛苦的咆哮之中——
一顶燃烧着璀璨火焰的王冠,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