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白雪覆盖了城墙,厚重的积雪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赫拉目光复杂地环视着这座白雪皑皑的要塞。如今的要塞即将撤离,预计只留下百余名士兵驻守。
贝尔德贝要塞曾在与巨龙的战争中立下赫赫威名,随后又在镇压阿尔巴尔德叛军的内战中成为重要的战略据点。然而,它的使命已经完成,不再是战场的中心。
赫拉如今肩负的,不再是战斗,而是东部的安定。
“听说您要南迁?”
芬里尔骑士团的骑士沃特缓步走到她身旁,低声问道。
“是啊,准备前往奥尔斯克。我担心百姓们已经太久未曾感受到领主的关怀,怕他们会难以适应。而且,这片土地积弊已久,春天来临之前,必须彻底整顿。”
“或许他们不会完全欢迎您的到来,但相比领主空缺,亨娜公爵终究是一位优秀的统治者。”
赫拉侧目看了他一眼。东部迎来了领主的归来,而北部却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
这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大部分北方军队已经返回北境,唯有少数搜查队仍留在此地,寻找妮恩娜可能留下的踪迹。
而沃特,便是这支搜查队的指挥官。赫拉心中隐隐有种预感,即便妮恩娜永远不会归来,沃特恐怕也会选择留在这座要塞,将自己的一生埋葬在此。
“北部的统治者之位,向来不会空缺,不是吗?”
“您是指‘凛冬公爵’的传说?据说每当领主去世,便会有新的凛冬公爵后裔现身,继承家族血脉。但在我们这一代人里,从未有人见过真正的凛冬公爵。或许是因为妮恩娜将军活得太久了,久到让人几乎忘了这个传说。而且,我不确定,是否还有人能够替代她。”
“像你这样的将才,却甘愿困守在这座如同坟墓般的要塞,实在是太过可惜。”
赫拉轻叹一声,随即自言自语般地继续说道:
“我打算先整顿东部,弥补此前忽视的事务。但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向中央施压。不仅要进一步掌握妮恩娜将军和陛下的情报,还要彻查所有隐藏的阴谋。妮恩娜将军恐怕更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而不是在这里虚度时光。”
“我只忠于一人。无论您如何劝说,我都不会改变。”
赫拉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轻嗤一声。她知道,这番话毫无意义。
“年纪越大,身边可用之人反倒越来越少……连希娜那个孩子,也自作主张地离开了……”
就在那一刻,赫拉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她的目光凝视着城墙中央,察觉到异样的沃特也随之抬起头。
在那皑皑白雪之上,一只洁白的狼静静伫立。它的毛发仿佛冰雪凝结而成,纯白无瑕,宛如从风雪中降临的神只。
赫拉瞬间意识到,这绝非凡物。
沃特的嘴唇微微颤抖,喃喃说道:
“芬里尔……”
“芬里尔?是它?可比我之前见过的要小……”
赫拉的话尚未说完,沃特已经疾步冲出。
他奔向那只白狼,在它面前单膝跪地,正欲开口询问妮恩娜将军身在何方?她是否安然无恙?然而,就在这一刻,那只白狼悄然低下头,贴近他的耳畔,轻声低语了一句。
“什么?”
沃特愕然反问,可白狼却如同飘落的雪花般,在他的指尖消散。
他伸出的手中,只余下一捧冰冷的雪末。
沃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虚空,赫拉追上前来,焦急地追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只狼去哪了?它刚刚对你说了什么?”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清了。”
“它到底说了什么?”
沃特仿佛陷入梦呓般,轻声呢喃道:
“它说皇帝即将归来。”
***
圣女伊比·伊希尔丁迎来了一个令她颇感棘手的访客。
“所以,您的意思是……您需要……”
“48年前的帝国公文。”
赫雷缇娅·赫尔温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少女。
这名少女看起来柔弱怯懦,若是几个月前,世人甚至不知她的名字。然而,如今她却成为了搅动教会风云的中心。
圣女伊比·伊希尔丁。
赫雷缇娅深知“圣女”这一头衔不过是个空有其表的名号,她从未将所谓的“圣女预言”放在眼里。
然而,最近的圣女却凭借一连串神秘莫测的预言,迅速吸引了整个帝国的目光。甚至连隐居在皇城、守护皇帝陵寝的近卫队长伦利·洛恩,都成了她的拥护者。
赫雷缇娅不相信这只是巧合。
局势正在向这个少女倾斜。
而她,绝不会让这股潮流从指间溜走。
伊比神色疑惑地问道:
“为什么突然要找这么久远的帝国公文呢,赫雷缇娅小姐?如果是公文的话,应该去行政处,而不是来教皇厅吧?”
“如此久远的文书,除了极少数被保存下来,其余早已销毁。我寻找的,是存放于皇城的皇帝御印秘文。”
赫雷缇娅说完,目光微微一转,悄然望向站在一旁的伦利。
近卫队长,伦利·洛恩。
沉默寡言、实力卓绝,却对政治一窍不通的圣骑士。赫雷缇娅所需的一切,正掌握在这个男人手中。而操控这位骑士的钥匙,便是伊比。
“我不太明白,赫雷缇娅小姐。”
伊比的声音带着一丝疑虑,“皇帝御印秘文不是只有陛下才能阅览吗?更何况,就算我能拿到,也无法擅自交出。况且,就算交给您,那些文件似乎也只有陛下和收件人才有权打开吧?”
“准确来说,是持有皇帝印章者,和收件人。”
“可是皇帝陛下的印章已经遗失了啊……”
伊比猛然睁大眼睛,满脸震惊地看向赫雷缇娅。而后者只是微微一笑,缓缓点头。
“皇帝陛下的印章,在我手上。”
话音落下的瞬间,伦利·洛恩猛地转头,目光冷冽如刀锋般刺向她。
赫雷缇娅立刻举起双手,语气轻快地说道:
“当然,现在并不在我手上。它被藏在一个除了我之外,无人知晓的地方。所以,别急着拔剑,我们还是理智地坐下来,好好谈谈如何从政治角度解决问题吧。”
“那种东西不该落入你这种人手中。”
伦利冷冷地开口,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然而,面对如此冰冷的杀意,赫雷缇娅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笑得愈发肆意。
“我可没打算永远占有它,近卫队长。”
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戏谑,轻轻扬起唇角,“你就像条忠心耿耿的看门犬一样,乖乖听人类怎么谈话吧。最终的决定权,在圣女大人手里。”
伦利微微皱眉,似乎对她的狂妄感到惊讶。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她的话并非毫无道理。
伊比的脸色也微微沉了下来。
“赫雷缇娅小姐,伦利近卫队长是我的朋友,请您慎言。”
“抱歉,圣女大人。”赫雷缇娅耸耸肩,语气倒是十分顺从,“也向伦利·洛恩阁下致以歉意。”
“嗯,这样就好。”
伊比微微叹了口气,语调缓和了些许,“我不会追问您是如何得到皇帝印章的,重要的是,您打算用它做什么?希望这不会是一件对陛下不利的事。”
赫雷缇娅微微一笑,轻轻眯起眼睛。
“当然不会,恰恰相反。”
她轻描淡写地说道:“您应该清楚,自从‘永恒统治’开启后,皇帝印章的遗失几乎让整个帝国的行政体系陷入瘫痪。大家都沉浸在皇帝消失的震撼之中,根本无暇顾及这个问题。与此同时,肃清行动正席卷帝国,血雨腥风,让无数重要文件被封存,至今无人能够开启。”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眼底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现在,正是改变一切的时机。”
“这些文件,我已经收集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无法开启,它们一直被视为无足轻重的废纸。但最近”赫雷缇娅微微一笑,语气悠然,“我偶然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印章,这才终于能够揭开那些封存记录的真相。”
“原来如此……”
伊比轻轻点头,随即又露出疑虑之色:“但那些文书距今已有四十七年之久,恐怕并不会提供太多有价值的信息吧?”
“若是逐一来看,确实如此。”赫雷缇娅微微颔首,指尖轻叩桌面,语气渐渐低沉,“但别忘了,当年负责用皇帝印章发送这些文件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们家族的哈蒙·赫尔温。如果追踪他所发出的文书,我们或许可以还原整个过程,看看他是否真的意图叛乱。或者,如果他确实密谋了些什么,又是如何进行的。”
“哈蒙,你是指那位‘叛徒哈蒙’?”
伊比低声喃喃,语气里带着一丝犹疑。她深知,要撕开家族的伤疤,绝非易事。
“没错。”赫雷缇娅的神色没有丝毫动摇,目光平静如湖,“这的确是我们家族的污点。但在翻阅这些文件后,我得出了一个略有不同的结论。”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伊比,语气愈发沉稳:“哈蒙确实知道叛乱的存在,但他不是参与者。相反,他察觉到了异样,并在暗中筹谋应对之策,甚至考虑到了事后的处置方案。”
短短几句话,便如一块巨石投入湖面,激起了惊涛骇浪。
六大“叛教者”之一的哈蒙,竟然并非叛徒,而是试图阻止这场叛乱?
这已经不只是一个家族的隐秘,而是足以震动整个帝国的惊人真相。
伊比沉默了一瞬,随后缓缓开口:“即便如此,你又如何证明,这不是赫尔温家族为掩盖丑闻而捏造的说辞?”
“圣女大人,若您亲自查阅这些汇总的文件,应该能够察觉到真相。”赫雷缇娅语气笃定,眼神中闪烁着一抹锐利的光芒,“哈蒙并非叛教者。”
“你能确定?”
“或许,您还会察觉到另一件事。”赫雷缇娅唇角微微扬起,声音如寒刃般冷冽:“如果哈蒙真的有意叛乱,他既不会被发现,也不会失败。”
伊比凝视着她,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房间内,一时寂静无声。
赫雷缇娅缓缓倾身,目光微微闪动,语调轻柔而坚定:“但我们仍然缺少关键性的线索。我能收集到的,只是些零散的记录,真正至关重要的文件,是哈蒙亲笔撰写的,那些在叛乱发生时仍存放于皇城的皇帝御印秘文。我确信,那些文书之中,隐藏着真正的答案。”
伊比微微阖眼,轻轻叹息了一声。
“所以,你是想要那些文件。”
赫雷缇娅微笑:“这是解开皇帝遇刺事件真相的机会,我怎能不想得到?”
伊比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缓缓起身,踱步于房间之中。
她眉头微蹙,沉思片刻,随后将目光投向窗外。
细密的雾雨飘落,将整个帝国的中心化作泥泞不堪的沼泽。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雨,冷冽、阴郁,仿佛整个帝国都笼罩在这场绵长的雨幕之中。
“最近,我经历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伊比的声音轻缓而低沉,眼神中带着些许迷惘。
“我原本只是个普通的见习祭司,却在一夜之间成为圣女,口中开始吟诵预言,遇见了伦利·洛恩先生。这一切,仿佛是某种命运的指引,让我不得不扮演一个注定的角色。”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赫雷缇娅身上。
“但我仍然无法完全信任你,赫雷缇娅小姐。老实说,教皇厅对你的评价并不怎么友善。”
“我明白。”赫雷缇娅微微一笑,带着几分不以为意的自嘲,“我已经很努力不去表现出自己对教会的不屑了,但生活在中央,想要完全掩饰这种情绪,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伊比无奈地笑了笑。
身为教会的一员,并不代表她对教会充满归属感。事实上,她也时常对这个组织感到失望。唯一能让她坚持下去的,只有她对皇帝陛下的信仰。
“请给我一点时间思考。”她低声说道,“不会太久的。”
“那我就静候佳音。”
赫雷缇娅笑着向伊比伸出手,示意握手。然而,就在伊比准备伸手相握的刹那。
她的眼睛猛然翻白,身体剧烈抽搐,整个人向后倒去!
赫雷缇娅惊愕地后退一步,而伦利则迅速上前,一把扶住了倒下的伊比。
“什、什么情况?圣女大人是癫痫发作了吗……”
“是预言。”
“预言?”
伦利似乎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稳稳扶住伊比,让她平躺下来。
伊比的身体仍在轻微颤抖,紧接着,她的唇间溢出一声如叹息般的低语。
短暂,却异常清晰,没有任何误解的余地。
“他,来了。”
片刻的寂静后,伊比猛然睁开眼,眼神中透着某种无法言喻的坚定,几乎是用宣告般的声音喊道。
“皇帝即将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