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张被丢在垃圾堆里的卡,最终还是被江月捡了回去。
她可以找很多理由。
比如那天江肇回了家。
吴敏敏特别高兴,家里的饭菜很丰盛,江奉跟江月吃不了多少,妈妈会盯着他们动筷,吃的都进了江肇的嘴里。
江月不想看见他,索性直接回了房间,江奉则是披上衣服要出门。
吴敏敏没管江月,江月一向懂事,除了打工之外不会往外跑,等下江月还会出来洗碗。
她问江奉:“你要去哪?”
江奉没说话,吴敏敏便有些急:“你这孩子!”
江肇听声音应该是在拦她:“你管他去哪?大小伙子,总不能被人拐了。”
“小奉也真是。”
吴敏敏抱怨:“他要是有小月一半听话就好了。”
“她听话?”
江肇嗤笑:“她最精,在你面前装乖,看到我连句爸都不喊,下巴要抬到天上去,心气高着呢。”
吴敏敏斥他:“谁让你当初打她!头都被你打破了,还好没留疤,不然女孩子以后日子多艰难。”
斥责轻飘飘的,连抱怨都算不上。
江月闷在房间里写寒假作业。
房间很小,冬冷夏热,没有空调,江月跟江奉住在一个屋里,只用一道帘子隔开,放假期间不能在学校住宿,两个人都很尴尬。
所以江奉经常会离开,把空间留给她。
英语试卷真的很难,江月基础很差很差,词汇量只有初中水平。
她看着阅读理解,感觉在看着天文,架着笔不知道在想什么。
家里的墙很薄,隔音自然也差,稍一分心,外面的话就都听进了耳朵里。
“小月今年也十六了吧?”
是江肇的声音。
妈妈说:“你这记性,她今年十七了。”
江肇说:“十七了还天天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干。”
妈妈说:“谁说她不干活,她没事就帮我扫地擦桌子,家务活都是她干的,这几天没空,她在外面当服务员,一个月三千呢。”
江肇便问:“是在哪当的服务员?”
妈妈如实说了。
江肇便笑:“她骗你呢,我一朋友就在那里工作,过年一个月拿七八千,三千,我看她是防着你。”
她有些尴尬,“别胡说,她以后还要上大学,没点钱怎么行。”
江肇说:“还上大学?咱们家什么家庭她要上大学?还不得把家都拖垮了!”
“你小点声!”
吴敏敏扯了扯他,因为江月听到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家里的墙壁太薄了。
“她在房间里,你别把她吵到了。”
“小月心气高,她要读书,难道我这当妈的还能拦着?”
她听上去是有些不赞同的。
江月放下笔,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一张红包来,有钱人给的红包封面也很雅致,红纸配上烫金的梅花。
她一张一张地去数钱。
一、二、三、四……
翻来覆去,有时候是十张,有时候是九张,十张的时候江月有点高兴,九张的时候她就紧张,又翻来覆去的数。
到底只有十张。
一千块钱,这是她的底气。
吴敏敏跟江肇是一伙的。
江月想,‘妈妈跟江肇是一伙的,她背叛我了,她总是这样。’
就像今天,江肇回了趟家,吴敏敏就高兴了。
高兴到忘记两个月前江肇才抢走了她的钱,他把江月的头都砸破了。
吴敏敏回来,看到一地的狼藉,看到坐在厨房拿布捂着头的江月,看到被砸碎一地的存钱罐,哭得撕心裂肺。
“天杀的,江月,你怎么就不知道拦住他!”
她又跳又骂,最后拿着扫把扫地,没扫两下,又重重地摔了扫把。
木杆打到了江月,江月只得站了起来,吴敏敏又哭骂:“你是死人吗?不知道动。”
“现在钱没了,咱们三个抱着一块死吧!你爸去哪了?你赶紧去把他找回来!”
江月找不回江肇,吴敏敏也没办法,哭骂了一个星期,被街坊邻居们看足了笑话。
她抱怨哭诉的话里好像恨极了江肇,连带着江月也要被她怨怼责怪。
但江肇一回来,她又软了,恨意全部消失,只化作一句含笑带泪的:
“你还知道回来!”
然后江肇死皮赖脸说两句好话,她就宽宏大量,把一切都容忍了。
女人都会变成这样吗?
江月不知道。
吴敏敏在跟她吵架时经常会说:“等你长大就懂了,你以后结了婚,说不定还不如我呢。”
吴敏敏平时也会说:“你这么懒,以后嫁到了婆家,肯定得挨打。”
江月很讨厌这些话,她觉得她以后一定不要结婚,除非对方很有钱,而且死得早。
江肇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咱们家还欠着十几万,她还去读大学,多没良心,这是非要逼死我们。”
吴敏敏说:“那钱都是你欠的,都说了让你不要做生意……”
“哎呀!”
江肇不耐烦地打断她:“你是我老婆,我欠的还不是你欠的,除非你是想跟我离了。”
“我看你是想跟我离!”
吴敏敏抬高声音:“又是被外面的破鞋撺掇,回来要跟我离婚是吧?江肇我告诉你,我拖也要拖死那个破鞋!”
江肇嘟嘟囔囔,最终还是劝住了吴敏敏。
他说:“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吴敏敏便感动哭了。
江月在房间里嗤笑。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
江肇说:“让她高中毕业后就去打工吧,隔壁张嫂她女儿不就是初中毕业就去打工了,现在一个月两万,全寄回家里,张嫂他们一家都不用在外面干活了。”
吴敏敏讥讽说:“谁知道她女儿在外干什么……”
“但人家日子好过,咱们这种穷人哪里配读书!你去劝劝她。”
“要劝你去劝,她倔得很,别以后怨上我……”
“她敢!你是她妈妈,你生了她,她一辈子还不清恩情……”
“江月你去哪?”
江月没说话,她摔了门出去,江肇跟吴敏敏被隔绝在门后,她听见吴敏敏说:
“你瞧,她听见了,这脾气谁敢劝她……”
江月闷着头往外走,邻居那个胖胖的阿姨看见了她,问了句:“小月去哪里?”
江月也没应,她自顾自地往前,她走到那个灯光昏暗,一闪一闪的垃圾堆,她踩到了一块烂柿子,软烂的汁水溅到她的腿上。
好恶心。
江月想。
但她没有去擦。
她在那堆垃圾面前蹲下,那里的灯太暗了,垃圾堆里的东西看不清晰,更何况她要找的东西也是黑色的。
“说不定那张卡已经被人捡走了。”
鎏金的黑磁卡,看着也挺值钱的。
“希望她们别把它当塑料卖了,那多不值当。”
冬天的垃圾是很好的垃圾,因为放久了会冻硬。
但也不好,因为人的手在里面翻搅久了,体温会把那些汁水融化,然后黏在皮肤上。
江月觉得她恶心极了,脏得要命。
但很快,她又开心起来,因为她把卡翻出来了。
那张能刷开一天六万六元总统套房的鎏金黑磁房卡,被她死死握在手上。
她抓住了打开命运大门的金钥匙。
江月喜笑颜开,为此而欢欣雀跃。
江月不会给自己选择找借口,世界上没那么多迫不得已,也没那么多言不由衷。
她心知肚明自己踏上了一条捷径,那个长得很帅的周总可能是想睡她。
她很乐意陪他睡一睡,如果能赚钱就更好了。
好女孩肯定不像她这样。
她们都是宁死不屈,傲骨铮铮的人。
怎么会因为这么一点小磨难就心甘情愿地去走捷径,去接受潜规则。
江月想,她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仅仅只是因为本性贪婪。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