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川市第一医院。
锃亮的白炽灯将走廊的照得澈亮通透,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板此刻仿佛都映衬着走廊里李念其。
容兰贺的心情,大脑一片空白,就连丝毫的杂念都不存在,目光呆滞而紧张地盯着玻璃窗里的情景。
玻璃窗里一群全副武装的医生正紧张而有序地开展一场高难度的手术。
全绿的手术服,严密的口罩甚至让人分不清楚男女,精密的手术仪器连接李双冉的身体,时不时发出“嘀”的警报音,像是针刺般间或地扎向窗外的人的心头。
作为临川市的权贵人家,调遣几个专家医生为李双冉动手术,不过只是一易如反掌的小事。
占据全院最好的教学手术室,也不过是为了满足李家人想要时刻关切家人的渴望。
不过,此时最难的,却是如何稳定下已经如同死人般毫无生气的李双冉。
在城东的大街上发现后,送到医院时已经是残缺的身体,时有时无的呼吸,以及微若累卵的心跳声。
在院长认识出这是李念其的儿子后,全院就开始为他一个人转动……
等到李念其接到电话,赶至医院时,李双冉已经在手术室里接受紧急抢救,连基础的检查也来不及做。
此时,手术室的大门接连打开,一个矮胖的中年人手中拿着几张单子快步走向李念其一家人,摘下嘴上的口罩,有些难以启齿,斟酌了一会:
“李先生,经过我们的抢救,令郎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但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嗯。”李念其极其淡然地回复,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明显在等待院长接下来的话。
作为一个能够掌控庞大集团并领导它走向辉煌巅峰的男人,不喜形于色,深藏情绪是一个基本的能力。
人生阅历的教学使得他能够冷静,客观,直接地解决问题,只是,作为父亲,他显然并不那么出色。
李念其双手交叠,端庄得体地放在身前,银色边框的眼睛泛着微光,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完美的彰显了成熟男人的气质和美感。脸色平静而波澜不惊,只是,微微颤抖的双手多少搅扰了他的气势。
此时容兰贺已经完全无法隐藏她的情绪。
她本就是一个情感外放的女人,遭逢人生的重大打击已然心力交瘁,心惊胆战,颤抖着身体有些畏惧地看向医生,眼睛已然红成一片,蓄满了泪水。
“李先生,容女士……你们做好准备……”
院长忽然发觉自己多年锻炼的巧舌如簧,口若悬河完全发挥不出实力,磕磕绊绊地不知如何说。
“你直说……”李念其依旧努力保持风度,不想在众人面前失去优雅。
这倒不是他矫揉造作,相反,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每临大事,保持风度优雅也算是一种强行冷静,疯狂地呼喊咒骂也许可以释放情绪,但情绪不能解决问题。
容兰贺此时已经闭上眼睛,泪水从她的眼睛划过……像是听闻审判的死刑犯。
“令郎……受伤很严重,右手挤压性断裂,没有找到肢体,无法复建,身体多处有刺伤,不过不是很深,头部有重物撞击的迹象,颅内有血,压迫神经……
“但是……但是……”
似乎感到十分为难,院长在凉爽的走廊里,忍不住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
李念其微微抬眸,目光平淡地看了一眼院长。
一股莫大的恐惧猝然间笼罩院长,仿佛刚刚那平淡的眼神里蕴含着滔天的杀意,汗水浸湿他的衣服,他不敢再犹犹豫豫,直截了当地开口:
“令郎的生殖器遭到利器……切割,已经失去全部的男性功能。”
李念其的身体微微晃动一下,不消片刻就稳定下来,眼镜之下的双眸微微闭上,稍稍吐气,似是在消化这个噩耗。
容兰贺浑身无力,彻底瘫软下去,极度的悲伤使得她无法哭号出声,只是眼泪不停地流淌,眼妆顺着泪水抹黑了半张脸。
半晌之后,李念其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麻烦院长,你先忙……”
略微颤抖的语调,将他的情绪毫无遮掩地展示出来,依旧强自维持的姿态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脸庞上的肌肉开始抽动……
“念其!念其!给我找!找!是谁!!杀他全家!杀他全家!!”
反应过来的容兰贺宛若疯癫一般嘶嚎,她一只手紧紧抓住李念其的衣角,拽住他的身体,甚至将他拉得踉跄。
“杀杀杀!!我要他们死!!他居然敢碰我的儿!!我要……”
“啪!”一道清脆刺耳的巴掌声陡然响起。
空气一瞬间凝固住。
李念其保持着一掌扇过的姿势,低头漠然地看着自己的妻子,眼睛里冷淡无情,就像在看陌生人……
他自然不喜欢他的妻子,但就像是先天不足就需要后天找补,一个情绪外放的女子恰好能够敏锐捕捉他平日里的微妙情绪,带给他足够的精神慰藉。
一个再强大的人也会有七情六欲,渴求表达和理解。
只是现在的情况,他不需要情绪,而是冷静。
而容兰贺此刻已经呆若木鸡,似是无法理解丈夫的举动,愣愣地看着一言不发的丈夫,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又兀自笑了一声。
“兰贺,你先回去吧,等我处理好了再回来。”
李念其尽量使自己语气平淡温和,不带情绪。
管家伯叔此刻走上前来,搀扶住容兰贺,佝偻身子,容兰贺勉强站起,泪眼婆娑地看了一眼依旧在手术中的儿子,又看了眼丈夫,沉默地向电梯走去。
忽然又停住身体,转过身,看向李念其,压抑着情绪,嘶哑开口:
“李念其,他是你儿子,你唯一的儿子!”
“我知道……”李念其依旧站立,身子挺拔,松树般昂然。容兰贺消失在电梯里。
宽敞洁净的医院走廊里,白炽灯发出略微刺眼的光芒,照出男人孤独决然的影子,纯白的地面和漆黑的影子像是两道截然不同的气质,诡异地融合在一起。
身边再无旁人,李念其不再抑制身体的生理反应,两只手开始不停地颤抖,将眼镜取下,看了一眼玻璃窗的场景,无言的沉默,寂静,火山似乎在男人的身体里酝酿。
“哧……哧,喀,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他笑了起来,声音逐渐放肆张狂,肆无忌惮。
仰起头来,眼泪好像都笑出来了,抬手抹了一把,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击穿了脑子,有些疯狂起来。
等到声音逐渐停息,目光盯着手术台,嘴里嗫嚅地抽动……
就像容兰贺说的,他只有这一个儿子,或者是李家只有这一个子嗣。儿子失去了生殖能力,就等于李家绝后了。
这样的压力和变故太荒唐,太可笑。一个权势滔天的家族被小小的男女之事给弄得族灭家亡,着实令人错愕。
恍惚中有一种不真实感,那小小的一刀割掉的不仅是李双冉的身体,更是李家的尊严,李家的未来……
人生世事一场大梦,争斗拼搏赢得身前身后名,现在却连家族延续都已然断绝。
李念其额头青筋不停地跳动,逐渐涨红的面色,已经彰显了他的无与伦比的暴怒……
嘿!杀他全家怎么够?活着,无论是谁,都让他活着,活得生不如死才最好……
深深吸上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嘴角再次噙着儒雅的笑容。
刚刚已经下去的伯叔此刻忽然来到他身边,恭敬地开口说:“主家,找到李响的尸体了。”
“在哪找到的?”李念其问道。
“城东,自建房群落里,警察说死于一场煤气爆炸,但是他身上有利器的伤口,已经让医生去鉴定了。”伯叔语气平淡,但却有些急促。
“刚刚让你去查的最近双冉都接触过谁,查到了吗?”李念其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漫不经心地询问。
“有,他在昨天早上跟几位家里的保镖一起,在学校门口向一个叫苏夏的女孩子表白,不过被拒绝,之后就一直在家里,没有出门,只有李响进出过他的房间。”
“苏夏……”
李念其念叨着,眼睛微微眯起,闪烁着莫名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