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困了。”
“好。”
裴忌起身,将帷幔放下来。
吹灭屋内的灯火,掩门离开。
夜色洒落一地,树影在地上斑驳婆娑。
裴府。
裴夫人紧了紧脖间的毛领,翘首望着府门方向,心里焦急数着时辰,问身边的丫鬟:“几时了?”
“回夫人,已过半夜,马上到丑时了。”
裴夫人的脸色不太好看。
自从裴忌跟沈鸢有联系后,要么晚归,要么为了一个名声尽毁的人跟她闹别扭。
裴夫人想不通沈鸢究竟有什么本事?
能正大光明做出救济儿童的安济坊,还能将沈府搅弄的一团糟,这样心术不正的女子留在裴忌身边,怎么不算祸害?
“夫人,少爷回来了!”
随着丫鬟说话,裴夫人看向府门,寒风中的裴忌披着霜露晚归。
视线与他相凝那一刻,裴夫人忍不住问:“去见沈鸢了?”
裴忌淡淡嗯了声,显然不想与她逗留。
他们母子俩之间的隔阂,深如裂缝。
“既然喜欢她,怎么不将她带回来给我瞧瞧?”
“她不是物品,用不着你端详估价。”
“裴忌!”裴夫人将多年来对他的培养,全部都化作惋惜与浪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冷血无情的儿子?
他喜欢沈鸢,好,那就成全他!
可身为母亲,身为裴府的主母,她竟然连想见沈鸢一面都不能被同意!
许是在风里等候的有些久了,裴夫人忽然感觉脑袋心子疼痛欲裂。
在丫鬟的搀扶下,她靠坐在走廊栏杆旁,虚弱着声音问:“你到底,要如何才能原谅我?”
裴忌安静伫立一旁,眉眼疏离:“母亲不需要获得我的原谅,因为我没有受到你的伤害。即使你伤害到我,作为儿子,我也会像小时候您包容我一样包容您。母亲要是真心觉得愧疚,应该获取阿窈的原谅。因为在九阳山上,在最孤苦无依的时候,阿窈以及我的孩子,都死在了荒郊野岭!”
“什么?你说什么?”
裴夫人蓦地瞪大双眼。
她没有听错?
孩子?江窈和裴忌之间有过孩子?
裴忌觉得母亲的演技过于拙劣。
她纵观裴府全局,在府上说一不二,怎么会不知道阿窈怀孕的消息?
裴忌冷笑一声,一字一句向她复述:“阿窈曾给我托梦,是你亲手递给她一碗保胎药。其实那根本不是保胎药,而是让孩子流产,让她没命的毒药!”
“我没有!我发誓!”裴夫人骤然尖叫。
她一生拜佛吃素,心有菩提,如何会杀死裴家的孩子?如何会要索取江窈的命?
要知道江窈为了给家中父母挣取一口粮食,而站在寒冷冬日里乞讨时,是她如光般出现将江窈带回裴府!
“母亲的话我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江窈已经死去,孩子也不能再活过来。母亲要是还将我视作亲子,便请不要插手我的事情。”
“那你远赴塞外,我也不能过问?”裴夫人痛心疾首,颤抖着站起来,声音悲戚:“我跟你父亲这辈子就你这么一个独子,唯一一个啊!从你出生那刻起,便有术士曾言,你唯恐活不到青年!我日夜拭泪,眼睛肿的像块馒头!生孩子九死一生,跟闯鬼门关没什么两样,你怎么可以怀疑我做母亲的苦心!”
“即便如你所说,是我伤害了江窈,伤害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那你知不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将她带回裴府?青州城内人人皆知你是一个短命鬼,没有哪家的女子与你相看,与你联姻!我好不容易物色到江窈那般的可人儿,费尽心思塞到你房中,千盼万盼着希望能得你喜欢,为我裴家生下一儿半女!你知不知道,我盼的就是孩子,我望的就是孙辈!”
压低的嘶吼声过,裴夫人捶着发疼的胸口。
像是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被翻起来,她也终于能在裴忌面前一吐为快!
她若是看不惯江窈,为何要将她带进府?为何要让江窈近到裴忌跟前?
裴忌的心脏猛地跳动,脸上的神情一点点变得僵硬。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为什么他得到的消息不是这样的?
“你是说,你从来没有伤害过江窈?”
裴夫人深呼吸一口气,忍着脑袋的阵痛:“从来没有。”
她微微抬眼,言语平缓:“即便是她跟薛昭私奔,我也从未记恨,只是可惜你付出的感情。如果没有我乱点鸳鸯谱,你与江窈,本不会相识。”
是她肖想,害怕忌儿活不过青年,害怕他没有后人。
如今看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
裴忌的心里忽然现出了一个缘由的雏形。
他声音有些发紧:“不是你将她跟薛昭赶出去的吗?”
裴夫人怔怔的望着他。
“我的意思是,是你将她跟薛昭赶出府,是你给了江窈流产的汤药,是你骗我说他们两个私奔了!所以她才会在经历过生死以后,对我心如死灰,对我彻底寒心!母亲,不是吗?”
裴忌脸色惨白,满腔的怒火和不甘宛如火焰,让他无法认清现实。
不是母亲的错!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有人阻拦了他跟江窈的关系!
这种后知后觉的醒悟,让裴忌心痛到不能呼吸。
难过的是,他本可以,却不可以!
“原来,你竟为这个误会我多年?”
裴夫人痛恨这份迟来的解释,她以为儿子是记恨她将江窈带到身边来,付诸所有情爱后,她却不管不顾毅然私奔!
裴忌以为她伤害和赶走江窈,然后希望自己在京城中另谋姻缘!
原来都错了。
“薛昭呢?薛昭他……”
“薛昭是我赶走的,因为他的身份有疑虑。”
裴夫人回忆起那时。
她无意间得知薛昭的身份不简单,似与京城有所关联,同时还有人在追杀他!
而裴家,只是普通的人家,经不起折腾,更不想因此摊上性命!
于是裴夫人思忖许久,给了薛昭一些银子,可以让他不必经受寒冬交迫,不必忍受挨冷挨冻。
薛昭也很听话,没有强求,果断离开了。
他平日在府上,跟江窈走的极近,两人在私底下又以兄妹相称。
裴夫人不想胡思乱想,可听到他们两人都不见的消息,也难免不会胡思乱想。
“薛昭,李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