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珊的视线触及到那个熟悉身影的瞬间,紧绷的神经陡然断裂,双腿一软,整个人如断了线的木偶般瘫倒下去。
意识消散前,她只觉天旋地转,黑暗如汹涌潮水将她彻底吞没。
再次睁眼,云珊发现自己身处琉华宫那熟悉又安稳的床铺之上。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自己的衣服上,袖子和腰间血迹斑斑,干涸的血渍暗沉发黑,像是狰狞的伤疤。
“这应是林骁配甲上沾的吧。”她喃喃自语,思绪不由自主飘回到晕倒前,那时林骁的手匆忙搭过来。
云珊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周身的酸痛与疲惫,艰难地撑起身子。
她趿拉着鞋子走出房门,入目竟是一片死寂。琉华宫仿若被抽去了生气,安静得有些诡异,连平日里最寻常的鸟鸣和宫人的细碎脚步声都消失不见。
一瞬间,恐惧如冰冷的藤蔓,顺着她的脊背迅速攀爬,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歪歪扭扭地朝着正殿奔去。
正殿屋内空空荡荡,林钰并不在。云珊的心猛地一沉,犹如坠入无底深渊。
就在这时,乳母的声音从偏殿门外传来:“姑娘,娘娘和云锦她们去御书房回话了。”
云珊闻言,紧绷的神经稍缓,赶忙朝着偏房跑去。推开门,看到两位皇子正安然熟睡,已经换了衣衫。
她望着眼前的场景,眼眶微微泛红,她使劲朝着自己的腰间狠狠一扭,“嘶——”,钻心的疼痛袭来,她却忍不住笑出声,这不是梦,她们真的活着回来了!
“姑娘,总管大人传话来说,你醒了以后也去回话。”
云珊不敢耽搁,赶忙回到自己房间,洗净脸上的血污与疲惫,梳理好凌乱的发丝,换上了官服,匆匆前往御书房面圣。
一路上,羽林卫身姿挺拔,如同一棵棵苍松,坚守在各处。可往日里穿梭忙碌的宫女太监少了很多。
偶尔遇到几个宫女,她们都面色木然,机械地打扫着宫院,整个皇宫仿佛被一层压抑的阴霾笼罩,不见一人言语,寂静得让人窒息。
御书房外,云珊看到庄姑姑等人早已侯在那里,皆跪在地上。这架势,虽她有官品在身,也还是快步走到庄姑姑面前挨着,一起缓缓跪下。
“娘娘和云锦在里面。”庄姑姑轻声说道。
云珊轻轻应了一声,目光开始打量起周围,这一看,她心中涌起一丝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少了菲页她们三个?”
庄姑姑闻言,神色一黯,重重地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云珊瞬间明白了,心中一阵刺痛,这三个与自己共事数年的宫女,终究是殒命在这场残酷的战乱之中了。
庄姑姑像继续低声说道:
“咱们宫里的情况还算好的。羽林卫主力护着,只死了外间的两个太监和三个宫女。其他才人那就惨多了......高嫔......高嫔娘娘,落了胎了!”
“什么?!”云珊忍不住惊呼出声,“高嫔娘娘月份已然大了,她还好吗?”
“唉,”庄姑姑的声音里满是悲戚,“只瘫在床榻上,太医说,怕是下半辈子不能自己下床了!”
云珊只觉一阵眩晕,心中五味杂陈。这场战乱带来的伤痛,远比她想象得还要沉重。
一柱烟的工夫转瞬即逝,掌事太监便宣云珊入内。
云珊迈进殿内,即刻行礼:“微臣叩见圣上,拜见贤贵妃娘娘。”
言罢,她起身,动作间不经意地用余光扫向林钰。见林钰并无大碍,只是双眼哭得红肿,眼下眼皮还有些浮肿。
皇帝开口询问躲避叛军的种种细节,声音沙哑,显是这一日操劳过度。云珊不敢有丝毫隐瞒,一五一十地如实回禀。
“宋药此次临危不乱,全力护我皇儿周全,实乃我大澧的功臣。”皇帝缓缓说道。
“西角门马伯之事,贤贵妃都已告知朕。他是个忠心耿耿的仆人,朕便赏他个恩典,抬为良籍,再赐南州温县良田五十亩,跟他老主子去罢。”
“臣妾代马伯谢过圣恩。”林钰轻声开口,声音微弱,想来是此前担惊受怕,损耗了不少气血。
随后,皇帝将目光转向云珊:“宋药未雨绸缪,护驾有功,你想要何种赏赐?”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君恩,云珊一时间竟有些语塞。
思索片刻后,她沉稳地回道:“护皇子安全,本就是微臣的分内之事。皇恩浩荡,又蒙上天眷顾,幸保万全,微臣别无所求。”
皇帝目光落在云珊的官服上:
“朕瞧你这身官服颜色都淡了——传旨,擢升七品宋药直长宋云珊为六品药丞,赏赐黄金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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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琉华宫后,云珊几人围坐在榻前,神色凝重,心有余悸。
“见娘娘安好,我这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林钰苦笑着,脸上满是悲戚:“差点,你就见不到我了。”
她顿了顿,声音发涩,回忆起当时场景,仍心有余悸。
“叛军来势汹汹,像汹涌潮水般瞬间席卷各宫。但凡有宫人敢抵抗,他们便挥刀相向,一时间,惨叫不断,血流成河。”
云锦给林钰递了暖手炉,接着说了下去。
“今日晨曦时,场面惨不忍睹。宫门上溅满斑斑血迹,墙外横七竖八躺着尸体,有的身首异处,残肢断臂散落,浓烈血腥味弥漫,熏得人直作呕。”
云珊想着自己一路上并未见到尸首,便知道定是皇上早就稳住了局面,宫人才有足够的时间清扫过了。
只几个时辰,仿佛能掀过这一场血战。
闻道京都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
云锦接着说:
“咱们宫,昨夜羽林军差点就守不住了。叛军为逼娘娘交出两位皇子,在咱们宫里杀一儆百,已有五个宫人遇害!”
“好在!好在,关键时刻,二少爷的几支穿云箭只见箭不见人,生生把叛军吓得惊慌失措、自乱阵脚,这才被羽林军趁机拿下。”
“可叹菲页,”林钰满脸懊悔,自责不已,“之前我还提防她,没想到生死关头,她毫不犹豫挡在前面,拼了命用身体死死抵住宫门插梁,被叛军一刀刀刺穿……是我误会她了。”
她缓了缓情绪,对云锦吩咐:“云锦,给这些可怜人的家人各送五十两银子,把他们生前贴身物件仔细整理好,一定要送还到家人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