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夜,张衍清绕过屏风走到隔间。隔间内的窗户是打开的,因为方才用过热水,室内氤氲,木头容易受潮,需得通风一二。
若李毓灵起夜,只需绕过床榻再隔一扇屏风用夜壶解决,这样节省脚程,尤其是现在初开春,还有些冷,动作麻利些,不需要用披风。
他熟练地从窗户口消失,离开绣楼前,还特意回头看了眼。
外面雨下的有小又慢,声音很轻,淋在猫毛上像是被一条微微亮闪的轻纱盖住。
今日他要去的地方是崔家,那日晚上被皇帝入夜秘召之后几天,崔江都歇在兵部。
打着为二月下旬护送使臣离京的幌子趁机与友人走动。
无一人回信,他们的态度都很明确,并不会上奏折让皇帝放弃让崔飞羽一同护送的想法。
崔江原本觉得崔飞羽一起前去挺好的,但是皇帝透露出来的意思却又像嫌弃他这侄子。崔江猜来猜去,猜的人都憔悴了。
既然已经知道了各家的态度,崔江也就不再在兵部留宿,一到时间就回了家。
更夫打完二更,亮灯的人家就更少了,张衍清很快来到朱雀街,找到了崔家墙头。
前院内崔江的书房还明晃晃的,他手里拿着一份舆图,图小巧,借着两盏灯火,崔江看的认真。
他仔细研究路线的地势,宣纸写了四五张,书案上的茶早已凉透,崔江抬手去拿,触及到茶盏的凉意也不在意,一口喝了浓浓的茶水,眉头深深皱起,中心挤出一个川字。
这条路与来时路一样,只是在入西域的关口发生了暴乱,传回来的消息已是七日前的,当日官员派守城军去镇压,只能换一个地方走。
另一条小的分叉路并不常走,还得先派人去探查一二,摸清楚沿路情况。
守鬼关。
崔江眸光一凝,看着舆图上一处写着的墨字。
良久后摇了摇头。
只要能顺利护送使臣到守鬼关,后续的事,崔江就不敢保证这些使臣是如何了。
进过皇宫的张衍清再探入崔家简直是易如反掌,他很快摸清了崔家前院的地形,找到了崔江书房的所在地。
很不巧的是,他刚跳上书房外墙头,屋内就熄了灯。
天地一色。
近处地灯闪着微弱的火光,远处灯笼红彤彤的,光线照亮木质游廊,透着阴森的恐怖。
墙头上的猫在逐渐下大的雨幕里微微眯起眼睛。
一阵风刮过,让树木瑟瑟,斑驳黑影投射到墙面上,墙头少了一只坐姿端正的猫。
今日运道尚佳。
他也不能每次都那么好运能查探到消息。
雨幕更厚重了些,街道两侧店门紧闭,商贩都进入了梦乡。
街上几乎没什么人,偶尔会有几匹马车缓缓向北驶来。
张衍清往东南走,刚巧要拐过一条街时他停下了脚步,猫毛被雨水淋得湿哒哒的,雨水顺着皮毛纹理向下流,有些水珠还挂在挺翘的猫胡须上。
那双淡黄色的眼睛在微暗的街角显得尤为突出,像两团阴森的青色鬼火,一闪一闪,不会熄灭。
他认出了一个人。
张衍清立马跳上街对面的低矮屋檐,然后一路往目的地跑。
矫健的身姿如银蛇穿梭在雨幕中,它奔跑的声音被滂沱大雨声盖住,雨声噼里啪啦砸在屋檐的瓦片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这略显厚重沉闷的声音与丝竹之声相互交杂。
真正的疯狂才刚刚开始。
花楼二层雅间内。
木质雕花窗户敞开着,雨水飞溅,丝竹与娇嗔响彻房间,一颗剥好了皮的葡萄恰到好处被送入嘴中。
朱敬堂笑着搂住美人,其余二人身边亦各有两个美姬。
美姬身着单薄,发髻新颖,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颜色鲜艳,容貌娇美,声音魅惑,几乎没有人会不失了魂魄。
这样美妙的夜晚,就算是倾盆大雨也不觉得失了雅兴。
有人突然道:“小郡侯,你何时去不夜城?”
朱敬堂闻言笑着摇了摇扇子,给旁边的美人冷的细腻肩膀上冒出一些鸡皮疙瘩。
“我如何能去?”
“如何不能?”对面那人笑着喝了一杯酒,开怀道,“你既已及笄,都可另辟新府,难道还害怕不成?”
说话的人不赞同朱敬堂的懦弱,以为是朱敬堂的长姐万泉县主管得太厉害。
朱敬堂只笑不语。
他倒是想啊,可有人不愿意,把他留在京城,是做人质呢。
要是玩金蝉脱壳那一招,那可是不得了了,不过他也有些好奇的,要是他真这么做了,皇帝会如何?
朱敬堂叹了口气。
“不夜城也就那样,况且这里有割舍不下之人。”他望着对面的人,言语轻佻,表情也风流。
这样一副好相貌说出这样的话,饶是坐在朱敬堂身边这位已经听腻了的美人,也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胭脂色反倒显得黯淡。
另一人听完便笑:“子孝兄一向想法独特。
西域来的使臣,粗俗无礼,顶撞陛下也就罢了,出宫来更是刁蛮任性!”
一说起这个,另一人也有一肚子火。
朱敬堂听到他们的抱怨扇子一收,给他们推了酒。
他们二人,一个是巨贾王氏之子,一个是刑部侍郎的外甥,对朱敬堂来说都是值得交好的存在。
这二人在使臣身上都吃了瘪,且都是在赌坊这种不好拿出来明说的地方,这口气,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可忍不了,偏又不学无术,脑子空空如也,碰上有些才学的朱敬堂,恨不得让他想出十万八千个法子来让他们出口气。
朱敬堂笑了笑。
意思皆在不言中,几句插科打诨的话试探过后,知晓朱敬堂有意帮他们,再想问些什么,朱敬堂反倒先开口了。
“张大人近日可来了刑部?”朱敬堂问道。
在窗外淋雨的猫耳朵动了动。
刑部侍郎外甥吃饱了酒,但还是认真想了想,回道:“还没有,我舅舅没提起,若是他回来了,那应该要升刑部司郎中了吧?”
“这么快吗?他现在是什么职位?从五品员外郎,这才两年,怎么可能就上到正五品刑部司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