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琨和抬头,只见一双小小的手在冲他招,他回过神来,只见一方巾帕上摆着山楂糕。
涿鹿名盛山楂糕。
李琨和看看那张白嫩的脸,又看看那可口的山楂糕。
脑海里想起一句叮嘱,他是不允许吃这些东西的。
祖父说,贪图这些快意只会磋磨了学业。
纵使口水猛吞,也微笑拒绝:“多谢,我不爱吃。”
李毓灵眨巴两下眼睛,回道:“那好吧。”
夫子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副卷轴,展开,是小鹿嗅梅图。
众人连忙坐正。
李琨和与李毓灵的年纪最小,坐在最前面。
夫子进来,看到这两个小娃娃,愣了一下。
左边那个像年画娃娃,白里透红,右边的则有些许发黄,且还有些病气。
不过二人的脸长得很像,不说一模一样,单那一双眉眼,就如出一辙。
就连一位画家描摹一副画也没有那么像的。
夫子收回视线,将那画挂在旁边,然后开始考察昨日的功课。
李琨和发觉身边的人竟是一整个上午都没有去出恭一次。
他不常喝水,实在渴也只是抿一小口。
小小的李琨和还不能完全用言语描述那时的心情,只觉得心口有点儿闷,还带着点不知名的怜悯。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李毓灵转过头来看着李琨和,对他笑了笑。
李琨和连忙低头。
记忆到此便模糊了下去,再往后,便是二人分别那日。
他过了生辰,就要启程返京,临走前,还去了李毓灵的家里拜访。
彼时李守财把李毓灵放在了蒋家,李琨和坐在马车里,没有让宋启平跟,身边只有一个乳母,和一位马夫。
他下了马车,白玉制成的玉佩在晃荡,流苏捶打着他的腿。
他由蒋家下人引着进门去,默默观察发现宅子并不算新,许多植株拜访也缺了点韵味。
走过抄手游廊,右拐,再右拐,绕过小花圃,左拐,一直走,就到了李毓灵所在的院子。
他的院子很小,一跨入院门,便能看到正在晒太阳的李毓灵。
李琨和突然看不清李毓灵的样子了,回忆还在继续,只是眼前浮出稀碎的晶莹泪光。
那躺椅上躺着的,是蒙上眼睛的李毓灵。
他好安静,安静到让人感觉不到他微弱的呼吸。
那次是他最后一次,与他想寻之人那么近。
那层眼纱,盖住了他的眉眼,李琨和只瞧见那笑,灿烂的紧。
“守玉,你来了。”
李琨和听见他这样说。
“嗯。”
“我忘记告诉你啦,我眼睛受伤了,不能再去学堂了。”
“嗯…”
李琨和应道。
“你怎么啦?”李毓灵疑惑,“感觉你闷闷不乐。”
“我…我要去京城了。”
李毓灵当即笑起来:“那很好呀,什么时候走?”
“今日。”
李毓灵愣了下。
李琨和想说些什么,可想到李毓灵如此爱读书,如今眼睛坏了,心里不知有多难过。
他在心里说到了京城他就找一位名医。
“将山楂糕带上吧。”
李琨和这才发现李毓灵手里拿着山楂糕。
一如他第一次见到李毓灵那样的巾帕裹着山楂糕。
“我知晓你喜欢。”李毓灵耳朵微动,似乎是判断出了李琨和的位置,将脸朝向他,说道,“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喜欢山楂糕。别推辞了,我也没有什么能送你的。”
“好…”李琨和应下。
他不问为什么李毓灵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喜欢山楂糕,正如他也不必告诉李毓灵他知晓李毓灵喜欢那副小鹿嗅梅图。
朱敬堂拿出一副画卷。
李琨和展开它。
眼中的晶莹终于盛不住,狠狠砸落在画卷上。
小鹿嗅梅图。
李毓灵曾用它换了银子。
如今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赠予者的手上。
学堂里的异口同声,对视间的默契,还有最后道别时心里的压抑。
原来是这样。
那是他的阿姊,是与他曾共处十月的阿姊。
是眉眼如出一辙,本该与他一同在太傅府里长大的阿姊。
好巧,她还是姓李,幼时他们还见过。
又不巧,相遇是年岁太小,许多往事不曾记得,连面容,都只剩下了那一抹素白的眼纱。
朱敬堂诚意表现得明显,看李琨和这幅模样,便知道这份礼物,他不光送对,还送到了李琨和的心坎上。
他最后好心提醒:“回府去看看罢。”
李琨和颊上还挂着泪水,他起身,将那封信揣进怀里,手上拿着画卷,言道:“多谢。”
朱敬堂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又到遇仙楼对面酒楼的红芝,拿着空的酒杯,隔着一条街,遥望相举。
红芝自是一拜,垂下头去。
—
别院内,李毓灵终于可以走动,说是别院,其实也就一进小宅子。
她甚至不用偷摸出去,只一起身,门外就有声音传来:“姑娘,您要回李府吗?”
李毓灵听的模糊,一边穿鞋,一边仔细打量四周。
她眼睛有疾,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眼下看着倒是比方才清晰了一下。
这是一个很细微的,又可以忽略不计的变化。
因为大体上她看东西还是模糊无比。
李毓灵开门,心里有了准备,现在倒也不那么惊慌。
“红芝有事就不陪姑娘回李府了。”
那名婢女说话恭敬,李毓灵也看不清她的脸,只点点头,由婢女领着朝外走。
马车停在门口,李毓灵上车。
车厢内已经没有来时的香味,此刻只剩下艾草的味道,香味发冲,让她的鼻子很不好受。
忍了许久,李毓灵拉开帘子。
马车往前行驶,不快不慢,她可以看见一边宅门口悬挂的大红灯笼。
车骤然停住了。
李毓灵敏锐地感觉到这地方并不是她应该去的地方。
还没等问,便听外面赶车的婢女说道:“姑娘,李府到了。”
李毓灵皱眉,可马车门外的手已经伸了进来,过来搀扶她。
她将手放入婢女的手中,感受到满手老茧,只靠短暂地触摸,便可以想象到这婢女平日里的生活。
她手上的茧李毓灵熟知,是常驾马车才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