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用完膳,李毓灵便提出想去走走。孔夏瑶欣然应允,她很快让婢女去车马房让人备好马车。
孔白氏拨给李毓灵一个侍奉的婢女,她不大愿意让那婢女近身,心底里还是更想念蔻枝。
二女坐在马车内,李毓灵一共坐过三回不同的马车。
第一辆,是自家的老旧马车,漏风老旧,前行时吱呀作响,很颠簸。
第二辆,与红芝同乘,宽敞低调,车厢内有被人熏香过的痕迹,味道淡雅,像是个女子常用的。
第三辆,便是眼下坐着的孔家的马车。
马车内布置讲究,多是依着小女儿心思布置的,外表看来并不突出,雕花中规中矩,行车没有那么颠簸,但也没那么舒适。
外面的雨又变得飘渺无声,行人撑油纸伞的鲜少,蓑衣的居多,在街道两侧,远远躲开宽敞的大路行走。
孔夏瑶掀开帘子往外偷看,在一条小巷口,便见到一个小孩与三四条黄犬争夺棒骨的画面。
那骨头上还有些血肉,许是屠夫随意丢弃给野犬的,但此刻那小孩被黄犬围着,他一步一步往后退,黄犬发出愤怒的低吼声,露出它们的犬牙来。
孔夏瑶放下帘子,对李毓灵说了这个事:“…原先,我以为京城人人安居乐业,千年万岁,地方百姓都无比向往京城,以为是天上人间,远不可及,但真的来到这里,发现许多景象,远远超出我的预料。”
孔夏瑶说着话,有些郁色。
涿鹿虽小,但民风淳朴,街上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一来是地方官矜矜业业治理,希望做出功绩来升迁;二来地主人家乐善好施,并不过于苛责农民,农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遇到天灾一些好心的地主还会赐予一些米粮;三来涿鹿并不是那些难民逃亡后落脚的首选地。
李毓灵心灵一颤。
不止她一人这样认为。
孔夏瑶是两处地方的差异感到郁闷,而她,则是书上与眼前景象描述相异的迷茫。
但渐渐的,李毓灵知道了,许多事,书上所写并不全是真的。
许多内容,就算是史书,也会畏惧权势担忧性命而摒弃真相,写入一些虚假的事。
孔夏瑶比她小两岁,却比她见到的事物多多了。
她守着一方天地,像守墓人一样,原本一生都不能离开那后院。
可是现在有什么东西打破了假面的和谐与宁静,如同这绵密细雨一样,吹到了她的脸上,让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何为生气。
“我还是第一次来老君庙呢。”孔夏瑶有些兴奋,她在马车内小声地说,末了又问李毓灵,“还有多久到呀?”
李毓灵掀开帘子一角,装模作样看了看。
——其实她根本看不清外面的景象,但孔夏瑶总是忘记她的眼睛有疾,并不刻意去照顾她。
但李毓灵知道经往老君庙的郊外道路上,会路过一家茶铺。
茶铺的“茶”字被写在宽大的麻布上,写的很大,字强劲有力,且旁边还有拟画。
三个大煤炉上放着三把黄铜壶,两壶放了茶叶,一壶只烧滚水。黄铜壶的壶嘴又尖又长,细细的如鸟雀的喙。
壶内的水沸起来的时候,壶盖就会发出声音,像是在呼喊茶铺内的伙计赶紧来瞧瞧它。
如有实质的白色雾气从壶嘴冒出来,若是有稚子上前去好奇触碰,那必定手会长个大燎泡,然后哇哇大哭。
茶香在春风里被带的很远,让远途的行人早早地就能闻到,然后忍着口渴来到茶铺跟前,从兜里拿出几个铜板,或是放到桌上,或是扔给茶铺伙计。
脾性好些的彬彬有礼跟伙计说要什么,脾气差些的就一脚踩在木头长凳上,豪迈地灌凉透了的烧开的水。
不管是什么人,在出入京城的路上,都会知道这儿有一茶铺。
李毓灵年纪小些时跟着李守财去过老君庙,那时她还没有戴皂纱,出门时只用眼纱蒙了眼睛。
李守财带着她跟李苏秀,去茶铺那儿坐下。
李毓灵脑中所回想起来的这些,全是当时所听见的。
黄铜壶与寻常茶壶煮出来的水和茶水味道都不一样。
且那茶叶,根据价钱还分三六九等。
除了贡品,不管你想喝什么,出得起钱,那你桌上必定会有一壶你想要的茶水。
有些行人偷偷嚼舌根,在猜测在茶铺背后的主人身份,但可惜并不知道是谁给茶铺供货,也没有见过疑似掌柜的人。
但若是想闹事,那也是不准的。
茶铺开在这里已有年月,不管是那些押送流放罪犯的衙差还是商队途径,总会选择在茶铺这儿歇息会,养足精神,再体面地进京去。等到了这个时候,知道茶铺的来历已经没有那么必要了。它已有一定的名气,就如京城的遇仙楼,来京城不管富贵贫穷,总会去看看。
小李毓灵乖乖坐在木头长凳上,她的面前有一碗糖水,糖水甜滋滋的,她捧着碗慢慢喝着。
李毓灵记得那次也是下了雨,雨下的有些大,不太好赶路,李守财这才把两个女儿接出来喝点甜的让她们心情好些。
李苏秀不太喜欢去拜什么,鬼神之说,她并不相信。但听说可以祈愿,李苏秀想她娘再来梦里见见她。
因为她已经…快要忘记娘的样子了。
于是,李守财说要带李毓灵去老君庙的时候,李苏秀也跟了来。
李毓灵在马车里缓缓闭上眼睛,旧时的回忆如画卷一般展开在她的眼前,从茶铺的茶香,再到那些满山的山桃花的花香。
帘子被她挑起一角,露出她下半张脸。
旁边一辆马车缓缓驶过,独留清脆铜铃声。
“快到了。”李毓灵回答,“等过了这片山桃花林,就能看见老君庙的庙角了。”
后面这句话,是当时李苏秀告诉她的。
老君庙的庙角伸展在蒙蒙细雨中,金色的庙宇矗立,碰上重要节日或者法会期间,会有庄严的敲钟声从远方传来。
前些日子的庙会,便敲钟了一百零八下,象征着消除一百零八种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