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芝愣在原地，她最后一丝混浊的酒气随着雅间内声音的停止散去了。
整个人怔怔的，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那小厮见红芝识趣，神情也放松了些，不再像刚才那样担心红芝会不会强行闯入。
李毓灵与莫安站在长廊入口处，风雅斋有许多客人进来，一些下人探头探脑，似乎是在观察到底出了什么事。
以往风韵翩翩的红芝姑娘今日瞧上去有些狼狈。
李毓灵站在原地戴着幕离，皂纱盖住她的脸，也有些隔绝外边的声音。
她听不清红芝的声音，但从刚才听到的话她知道，红芝这次前去也会是无功而返。
内心深处涌起一股浓浓的无奈和失望。
她脱离书，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亲身感受到的，完全与她脑海中想的不一样。
介绍京城人，说他们附庸风雅，追捧贤才，实际上是流连花楼，半吊子“才子”；说大好河山，百姓安居乐业，外不闭户，实际上难民逃窜，灾厄四起，却无人挺身而出，愿意解救苍生。
再深想，就是大不敬了。
城西的难民从去岁一直到如今，都没有消息传来要怎么安置处理，施粥人顶着显赫家族管家的身份来彰显宽容，因为他们的主家需要升迁的资本，就连老老实实弹琴赚银子的艺妓，也只因为被食客看上含泪忍下，无处诉说。
李毓灵脑子划过一丝茫然，也带着从前没有的冷漠。
她冷眼旁观，如旁边看热闹的人一样，唯恐引火上身。
砰的一声。
雅间门被粗暴的拉开，从里面走出来的一位高大男人挑衅般在红芝眼前系好腰带，一边色眯眯看她，一边笑着，用蹩脚的、带着浓厚口音的官话说：“小娘子，有事？”
红芝微不可察深吸一口气，僵硬地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她生得美，又是这位使臣喜欢的妩媚长相，顿时他又感觉来了兴致。
“无事，官人可玩的开心？”事到如此，红芝还能说什么呢？
她赔上一副笑脸，余光却往雅间内瞟，里头传来低低的啜泣声，然后是清脆的巴掌声，再之后，就没有了动静。
红芝不敢去看，只垂着眼眸。
那男子从腰间摸出一锭金子，避开红芝双手来接的手，只往她怀里放，抽手离开时，又趁机摸了下独属于女人的纤细腰肢和丰腴山峦。
红芝依旧陪着笑。
莫安早已侧身而立，不敢去看，李毓灵看不清，当那男人出来的时候她往旁边挪了挪，然后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这顿午膳，到底还是被打搅了个彻底。
直到李毓灵离去，雨还在下。
回到绣楼后，蔻枝端着点心，想着哄一哄不悦的李毓灵，可她兴致缺缺，连糕点都吃不下去。
宁静一直持续到傍晚。
傍晚时雨下的很小很细，李毓灵今日提前用了晚膳，给今日外出的阿狸洗过澡后，李毓灵就百无聊赖地编络子。
绳子在她指尖不停交叉，李毓灵全凭记忆和熟练，她编的是一个鲤鱼越门，烛光一闪一闪，李毓灵的速度也因为手指的疲惫而渐渐慢了下来。
她比从前编的慢些，但更好看。
这些络子编好了也可以卖钱，李毓灵听她阿姐说过，太傅府里也有婢女会编络子讨主子欢心。
不过一人是给老太君，是吉利的姚黄，另一人却是给李三少爷的。
李琨和院里没有通房，是高门子弟中少见的，那时李苏秀刚当上一等婢女，她顶替的，就是那位给李三少爷送络子的婢女的位置。
同样是在针绣房干活的，手艺自然没得说，李苏秀幼时苦练刺绣女工，升到一等婢女只是时间问题。知画在茶水间，茶水间分派更严重些，婢女也多，若不能让主子多看一眼，那她就永无出头之日。
那日知画撞见那婢女编的络子暗含男女之意，她抓住这个，让那婢女教她编姚黄，那位婢女没办法，只好教了。
最后，鸳鸯络子还没被送出去就被老太君捉出去打了一顿，发卖出府。
李苏秀顺利当了一等婢女，掌管针绣房；知画也被老太君注意到，当了茶水间管事的，也是一等婢女。
李苏秀跟着知画学了这姚黄，回家来就教给李毓灵，好让她这小妹无聊时可以编络子打发时间。
李毓灵可以独立编络子后，就给阿姐李苏秀讲从前看过的书，主要是讲三十六计。
但李苏秀的兴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听了三四次就歇了心思，反给李毓灵讲画本。
自那以后，李毓灵还学了别的花样。
她手头上最多的是红线，因为红线喜庆，很多花样里都会用到，于是买的也最多。
鲤鱼越门也要用许多红线，反正也闲来无事，李毓灵就一直坐着编。
但这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蔻枝的声音突兀地想起，带着兴奋与雀跃，在门外喊姑娘。
李毓灵让她进来。
就见有一天黄色的东西被蔻枝捧在手里，离她越来越近，李毓灵刚要仔细去看，就见脚边的阿狸炸毛似的露出尖牙发出恐吓。
“姑娘！是小黄！”
蔻枝很开心，她记着上次擅自做主借用李毓灵的名义让城西难民去找小黄的事，本想着能讨李毓灵开心，不成想反被落了脸面，之后虽心里想着期盼着，尽头也没有那么足了。
蔻枝抱着脏兮兮的小黄，虽外面用旧衣包了，简单擦过，但也还是能看出它脏兮兮的。
原本黄色的毛都要变成土色了，还隐隐泛着黑。
阿狸一直保持着攻击姿态，看得出来很敌视它，喉咙里一直发出声音。
李毓灵就近摸了摸阿狸的头，企图平息它的情绪。
小黄一动也不敢动，显然是被吓到了。
“阿虎找到了？”李毓灵问，手上停了动作，看了一眼。
蔻枝道：“是呀姑娘，阿虎他们可真厉害！小黄都丢这么久了竟然还能找到！”
“既然找到了，先去给它洗个澡吧。”李毓灵说道，蔻枝闻言欢欢喜喜抱着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