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云年纪虽小,却并不受章灵芝的管控,不管怎么挨揍,只要他们一不留神,她就会偷偷跑出门,一路上,逢人就打听,一心朝着陈海燕家里去。
日子久了,章灵芝算是瞧明白了,这孩子倔得像头驴,打骂根本不管用。
她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便将矛头对准了宋锦绣。
自此,只要宋朝云放学没有及时回家,小小的三妹就成了章灵芝的出气筒。
年幼的宋锦绣常常被打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伤痕累累。
更有甚者,章灵芝在盛怒之下,竟拿起针往她身上扎。
每到夜晚,宋朝云心疼地帮妹妹擦拭身体,当轻轻掀开衣衫,那满背密密麻麻的针孔,如同一把把尖锐的刀,刺痛着她的心。
恐惧瞬间将她吞噬,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妹妹或许会因自己遭受灭顶之灾。
后来,宋锦绣到了上学的年纪,头次考试就得了个全年级第一。
老师亲自登门,对章灵芝赞不绝口,直夸她教导有方,还说宋锦绣以后肯定是当状元的料子,会是宋家沟这个山沟沟里出的头一只金凤凰。
那段时间,章灵芝可谓是风光无限,逢人便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养育孙女的艰难历程,言语间满是得意与自豪。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对宋锦绣的态度有了明显的转变,脸上时常挂着笑意,对宋朝云的看管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这一年,宋朝云刚满十四岁。
这一年,宋朝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寻到了陈海燕的家。
她静静地伫立在屋外,屋内传来母亲的呼喊声,紧接着是婴儿的啼哭声和欢快的笑声。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撕裂,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意识到,母亲已然彻底离去,开启了全新的生活,而自己,仿佛被世界遗弃。
重生归来,宋朝云无数次在心底盘算着去看望陈海燕。
只想亲口告诉母亲,自己从未对她有半分怨恨,只希望她能平安顺遂,好好过日子。
然而此刻,当她看到陈海燕与她的儿子在病床上相依相偎的温馨画面时,心中还是泛起一阵难以言说的酸涩。
恰似当年,她站在屋外,听着屋内欢声笑语时那般。
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她已经能赚钱养活自己,也成功摆脱了王家的婚事,更是帮助为自己打抱不平、伤心落泪的好友沈忆秋,躲开了被人欺辱的悲惨命运。
或许,这便是命运给予她重来一次的意义。
宋朝云紧紧握住沈忆秋的双手,面带微笑道:“康康有妈妈疼,我不还有你们吗?你、卫东哥、海蓉婶子,还有沈三叔,对我都好着哩,跟我的亲人一样,乖,别哭了。”
沈卫东也将手搭在妹妹的肩膀上,用力揉了揉,“还哭,也不怕人家看笑话,那边的小娃娃都在笑你呢!”
沈忆秋一听,抬起头四处打量,“谁?谁敢笑我?”
看了一圈,哪里有什么小娃娃的身影,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哥哥是在笑她哩。
沈忆秋嘟着嘴,鼻子里哼了一下道:“你们就会看我笑话,也不晓得我是为了谁。”
“谁敢看你笑话?”宋朝云提高声音,故意往周围打量道:“小心我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沈忆秋生怕这句玩笑话被人听见当了真,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巴,“莫乱说,小心挨揍。”
宋朝云捏了捏她的脸,又牵起她的手往外去,边走边说:“走吧,快些回家,我肚子都饿了。”
沈卫东在一旁搭腔:“就是,妈妈肯定做了拿手好菜,等着我们回去吃哩。”
病房里,陈海燕突然抬起头往门外瞧,只见一个搪瓷杯在门中间,静静地伫立在那儿。
郑佑康刚要睡着,被她这动静弄醒,睡眼朦胧地问:“妈妈,看啥哩?”
陈海燕摇摇头,将他的脑袋按回怀里,轻声道:“没啥,我好像听见什么声音了。”
“是不是那个漂亮姐姐?”郑佑康声音越来越低,嘟囔道:“刚才有个好心姐姐给我倒水哩,她长得可漂亮啦,和你一样……”
“郑佑康!”陈海燕猛地提高声音,“谁让你偷偷去开水房啦,烫着没有?下回再自己去打水,看我怎么收拾你!”
腊八刚过,年味便在空中弥漫开来。
家家户户都开始为新年做准备,有些人正在提前将屋子修缮好,以准备接下来的梅雨季节;还有一些人刚把地里的菜运回家,在地坪里制作腌菜;还有一些家里条件好些的人家,买了不少肉,正在灌腊肠,只等屋里的火升起来,就能熏上去了。
这是1985年冬季的农村,处处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景象。
宋朝云坐在自行车后座,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忙碌而温馨的画面。
她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由衷地感叹,能重新回到这里,真好!
过去那些痛苦的经历已然成为过往云烟,而未来,她坚信自己必将踏上一条充满希望的康庄大道。
从沈忆秋家吃完饭归来,宋朝云看到自家屋外的围墙已然修缮完毕。
崭新的土砖将主屋和侧屋分隔开来,形成两座相对独立的空间,地坪也被巧妙地切割成两块。
围墙朝着宋朝云所在的侧屋方向拐了个弯,以一种半环抱的姿态将侧屋环绕其中。
如此一来,她便拥有了一个小巧玲珑的院子,只需再安装一扇门和一把锁,往后她这个小小的家,便会更加安全、温馨,成为她在这世间温暖的港湾。
此时,太阳西下,西边是一片金波荡漾的晚霞,如同一幅绚丽的油画一般,色彩层层叠叠,一团火红热烈地藏匿在其中。
宋朝云突然很想和某人分享此刻的心情,可那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望着远方,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随即又被坚定所取代,她告诉自己,只要王永刚还活着,就一刻也不能松懈,他是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哪天就会爆炸,将他们炸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