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蟠龙香炉的残灰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喻浅的指尖在犀角坠焦黑的纹路上反复摩挲。
苏谋士退下时带起的风掠过她的龙纹广袖,惊醒了沉睡在褶皱里的血腥气。
\"陛下。\"莫统领的铠甲在殿门处撞出金石之音,\"末将已调集三百禁卫,即刻便可搜查永宁坊。\"
喻浅转身时发冠垂下的十二旒玉藻轻晃,珠玉相击声里,她看到宫凛跪在丹墀暗影中的脊背又绷紧三分。
昨夜毒镖穿透他掌心时,这人连闷哼都不曾发出,此刻却因她落在紫檀案上的半盏冷茶而微微发颤。
\"莫卿以为,刺客故意用西梁文字示警,是当真要弑君?\"她突然拂袖扫落案上茶盏,青瓷在宫凛膝前迸裂成锋利的星子。
莫统领按剑的手青筋暴起:\"各邦使节尚在京中,当以雷霆手段震慑宵小......\"
\"那便正合了幕后之人的意。\"喻浅踩着满地碎瓷踱至他面前,龙纹皂靴碾过染毒的紫藤花瓣,\"若此刻大张旗鼓,西梁使者明日就会在朝会上哭诉朕戕害友邦——\"她忽然俯身拾起片沾着赤芍汁的云龙笺,薄如蝉翼的残纸映出她眼底寒芒:\"就像这三钱凭空消失的赤芍。\"
宫凛的呼吸陡然急促,他掌心血迹在青砖上蜿蜒成暗河。
那夜他试完蛇毒后,确曾用紫藤花汁在《毒经》批注,可医书本该锁在太医院......
\"末将愚钝!\"莫统领单膝跪地时甲胄铿然,\"但若放任刺客在外......\"
\"莫卿可识得此物?\"喻浅突然将犀角坠抛入他怀中。
暗卫们昨夜在刺客尸身上找到的证物,此刻泛着诡异的青紫色,\"西梁使团上月进贡的犀角,经手之人唯有礼部冯侍郎。\"
殿外传来雪压断枯枝的脆响,卓公公捧着鎏金铜手炉进来添炭时,正撞见莫统领涨红的脸。
老太监眼尖地瞥见女帝袖口暗绣的龙纹里,藏着半截浸过紫藤汁的丝线。
\"传旨。\"喻浅突然拂开手炉,炭火在青砖上迸出几点猩红,\"着冯侍郎即刻前往永宁坊督办赈灾事宜,三百禁卫随行护卫。\"她转身时龙袍扫过宫凛渗血的膝盖,\"至于刺客——卓全,取朕的常服来。\"
宫凛猛地抬头,喉间滚动着破碎的气音。
他认出女帝吩咐更衣时,指尖在卓公公掌心轻敲的,分明是暗卫传递密令的暗号。
暮色四合时,西市绸缎庄后院飘起炊烟。
喻浅扮作富商娘子踏入天字号厢房,宫凛染血的绷带藏在灰鼠皮大氅下,仍能嗅到紫藤花的苦香。
\"那日送云龙笺的,是个戴青玉扳指的书生。\"绸缎庄掌柜跪在织金地毯上发抖,\"可方才官差来报...冯侍郎的马车在永宁坊惊了......\"
窗外忽然传来胡商叫卖犀角制品的吆喝,喻浅捏着茶盏的手骤然收紧。
宫凛闪身挡在她面前的刹那,厢房梁柱间簌簌落下西梁特产的紫藤花粉,在暮色里泛着妖异的蓝光。
卓公公突然指着墙角炭盆惊叫:\"陛下快看!\"未燃尽的纸灰里,隐约能拼出半个残缺的\"弑\"字,边缘焦痕却比宫中发现的要陈旧许多。
更漏声里,喻浅望着窗外渐起的风雪眯起眼睛。
那些飘散的紫藤花粉在灯笼光晕中织成密网,而远处冯侍郎遇袭的方位,正传来西域商队特有的驼铃声。
窗外的驼铃声被寒风卷得支离破碎。
喻浅指尖的茶盏突然发出细微裂响,滚烫的茶汤顺着云锦袖口蜿蜒而下,在织金地毯上烫出焦黑的痕迹。
\"小心!\"
宫凛的灰鼠皮大氅如黑云般卷起,将喻浅整个人裹进怀中。
三支淬毒的弩箭擦着他耳际钉入檀木屏风,箭尾系着的银铃叮当作响——正是西梁巫祝祭祀时用的招魂铃。
绸缎庄掌柜的惨叫卡在喉间,他脖颈上插着半枚青玉扳指,血沫在织金地毯洇出诡异的图腾。
卓公公抖着手去拽喻浅的披风,却摸到满手湿黏,宫凛后背不知何时已浸透暗红。
\"退后!\"喻浅反手抽出宫凛腰间软剑,剑锋挑飞从梁上坠落的铜香炉。
炉中紫藤花粉混着西域龙涎香轰然炸开,蓝紫色的烟雾瞬间吞噬整个厢房。
宫凛染血的掌心突然贴上她后颈命门,滚烫的温度惊得喻浅剑锋微偏。
这是他们年少时约定的暗号——左三右四,西南角的博古架应声翻转,露出黑黢黢的密道入口。
\"陛下当心!\"卓公公的惊呼被机关转动的轰鸣吞没。
喻浅踉跄着跌入密道时,宫凛的臂膀如铁箍般将她护在胸前,血腥气混着他衣襟里的紫藤苦香,竟比毒烟更令人眩晕。
密道石壁突然亮起幽蓝磷火,映出满地森森白骨。
卓公公踩到块凸起的青砖,头顶立即传来机械转动的咔嗒声。
宫凛猛地将喻浅推向墙角,三柄精钢锻造的弯刀贴着他肩胛划过,在石壁擦出刺目火花。
\"是西域连环扣。\"喻浅的玉簪不知何时已抵在机关缝隙,簪头镶嵌的夜明珠映出她苍白的脸,\"每七步必有...\"话音未落,宫凛突然闷哼跪地,他小腿上不知何时缠着条银线,线头没入石壁的孔洞正渗出暗红液体。
喻浅瞳孔骤缩。
这不是普通机关,银线上涂抹的蓖麻毒见血封喉,可宫凛的伤口却泛着诡异的青紫——分明是混合了西梁皇族秘毒\"朱颜改\"。
\"陛下快走...\"宫凛的剑鞘重重砸向地面某处,前方石壁应声裂开缝隙。
卓公公刚要上前搀扶,却见女帝突然扯断腰间玉带,将镶满东珠的绦绳死死系在宫凛大腿根部。
\"朕准你死了吗?\"喻浅的声音比密道寒冰更冷,染血的指尖却温柔拂过宫凛滚烫的额头。
她转身将软剑横咬在口中,扯下龙纹内衬铺在毒线上,十二旒玉藻扫过宫凛失血的唇:\"数到二十,给朕活着出来。\"
磷火突然大盛。
喻浅滚过毒线时,袖中暗藏的银针尽数没入石壁孔洞。
机关爆裂的巨响中,她听到宫凛沙哑的计数声:\"一、二...\"每个数字都混着血腥气,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密道尽头的光亮裹着雪花涌进来时,喻浅的后背重重撞上冰面。
这是西市结冰的胭脂河,对岸西域商队的灯笼在风雪中如鬼火飘摇。
卓公公趴在她脚边干呕,手里还死死攥着半截染血的灰鼠皮毛。
\"十九、二十。\"
宫凛的身影从炸开的冰窟里冲天而起,玄铁剑劈开两支淬毒羽箭。
他落在冰面上时,左肩赫然插着半截弯刀,可握剑的手比喻浅记忆中任何时刻都更稳。
\"陛下...小心...\"
喻浅的剑锋已经迎上第三波杀手。
这些戴着青玉面具的死士招式诡谲,刀锋总在将触未触时突然变向。
她旋身避开抹喉的弯刀,突然闻到宫凛血珠溅在冰面上的味道——是紫藤花粉混着朱颜改的甜腥。
\"卓全!\"喻浅的软剑突然脱手,剑柄重重砸在卓公公怀里的鎏金手炉上。
老太监福至心灵,哆嗦着掀开炉盖,将烧红的银丝炭尽数泼向冰面。
热炭遇冰腾起的白雾里,杀手们的青玉面具突然发出蜂鸣。
喻浅趁机拾起宫凛的剑,剑锋精准挑开最近那人的面具——面具内侧竟用西梁文刻着\"冯\"字!
\"攻他们膻中穴!\"喻浅的喊声被寒风撕碎。
宫凛的剑已穿透两名杀手心口,喷溅的鲜血在冰面绘出曼陀罗图案。
当最后一个杀手倒下时,喻浅的指尖正按在宫凛颈侧狂跳的脉搏上。
\"臣...找到这个...\"宫凛染血的手掌摊开,半片烧焦的云龙笺粘着冰碴。
笺上残缺的\"弑\"字旁,赫然印着礼部专用的朱砂纹章。
卓公公突然指着对岸惊叫:\"那是不是冯侍郎的马车?\"喻浅抬眼望去,西域商队正在收摊,骆驼铃铛上系着的紫藤花绢,与那夜刺客留下的如出一辙。
当他们赶到永宁坊时,冯侍郎的马车正侧翻在结冰的沟渠里。
喻浅用剑尖挑开车帘,瞳孔骤然收缩——车厢内壁密密麻麻刻满西梁咒文,冯侍郎青紫的右手紧紧攥着个犀角雕成的鬼面。
\"陛下...看他的扳指...\"卓公公的声音带着哭腔。
那只本该戴着青玉扳指的手指,此刻套着枚镶满波斯宝石的金戒,戒面内侧的莲花纹,与绸缎庄掌柜脖颈上的伤口完全吻合。
喻浅正要俯身查验,冯侍郎的尸体突然剧烈抽搐。
宫凛将她扑倒在雪地里时,尸身口中喷出的紫烟在空中凝成西梁文字:影子永远比光忠诚。
\"传林神医!\"喻浅的指甲深深掐进宫凛渗血的绷带。
风雪卷起冯侍郎的官袍,露出内衬上大片的紫藤花汁,那颜色与宫凛掌心的毒一模一样。
喻浅跪坐在雪地里,任由宫凛的血染红她半边龙纹常服。
卓公公捧着从冯侍郎齿间找到的蜡丸瑟瑟发抖,那蜡衣上熟悉的犀角纹,与刺客尸身上的证物在女帝眼中重叠成迷雾。
宫凛逐渐微弱的呼吸声里,她突然想起昨夜在太医署,林神医欲言又止地提起过,西梁有种秘术能让死人开口说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