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叶庭风同窗多年,自是知道此人的性子。
这人刚正不阿,眼里别说污秽了,便是连一颗沙子也容不得,浑身上下都是读书人的浩然正气,而且是带脑子的那种浩然正气。
他有自己的看法和主见,譬如他知道国子监飞纸一事,是卫铮做的,但他没有深究,因为他并不觉得那是坏事,这反而会引起他的注意。
其后他派人去查长安城最近发生的事,就顺理成章的会查到擢试榜单,再多一打听,便可知道吴质上公堂状告秦家之事,或者,他不用打听,这事闹得那么大,不出几日就会传到他那里去。
那些落在平民百姓中的宣纸迟早都会传到他那里,受害者们几乎家破人亡,他不可能不做理会,而这些都是实打实的铁证,他稍微一查,便可知道秦家的罪行。
而最开始收到的那四大句话,便是给长安学子的一个提醒,一个赤裸裸的提醒。
国子监的学子之心一旦动摇,他作为学正,更当有所表率,别说他看不惯秦家的嚣张气焰,想为天下学子挣个公平,便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迫于形势,不可能的。
而在此期间,定不能有人先他一步,否则这性质就变了,到时候他就算是想去,也不可行,否则就成了沽名钓誉之辈。
而吴质等的,就是这个人的行动。
叶庭风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跪在登闻鼓下面,朗声到:“今秦家仗势欺人,谋害百姓,实乃十恶不赦之辈,望陛下裁决!”
另一人说:“我等苦读圣贤书,知道义明道理,便是为了此刻,辨忠奸,锄奸佞,清君侧”
身后人齐声喊道:“辨忠奸,清君侧。”
叶庭风大拜:“陛下,如今状纸已递交衙门张若甫,请陛下下旨,严惩秦家!”
“请陛下下旨。”
“请陛下下旨。”
“请陛下下旨!”
“严惩秦家,以正朝纲!”
“严惩秦家,以正朝纲!”
“严惩秦家,以正朝纲!”
叶庭风这一动,长安城大大小小的书院都知道了,有些窝窝囊囊的教书夫子根本管不住年轻气盛的弟子们,眼见着坐在登闻鼓前的学生越来越多......
草堂内,楚义封问:“那现在呢?我们也跟着去那里坐着么?”
吴质摇了摇头,淡声答:“我们要做的是——游街。”
白赴嘿嘿一笑:“看,我都把布条旌旗准备好了,就等着开干了。”
那天,所有的长安百姓都看见了这一幕:一群家境贫寒的学子举着竹竿,旌旗,布条,生生走出了百万大军的气势,他们呼叫着,他们呐喊着,誓死要为擢试挣一个公平,为百姓挣一个安宁。
那一日,所有人都知道了这四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少年人总是意气风发,总是坚不可摧,便是秦家拼尽全力的镇压,也不能奈他们何。
一批人被抓进狱里面,又会有另外一批人站出来,就如潮汐时的海浪一样,一波又一波,涛涛不绝。
吴质他们喊得正得劲,就被秦家的私兵团团围住,他们对视着相互笑一声,自走上街的这一刻起,他们早就料到......料到自己迟早会被秦家的人带走。
他们只是这人山人海中,为擢试说话的一份子,他们被带走了,还会有另一波人替他们顶上。
楚义封还偷偷的拍了拍腰间,笑着说:“等进去坐下了,我请兄弟们喝酒,都带着呢!”
“朦兄,你下江南的故事可还有的?到时候再讲来听听!”
“哎,说实话,这还是小爷第一次蹲大牢呢,也不知是个什么感受。”
此话一出,众人哈哈大笑。
当然,到了最终他们还是没能被带走,因为有林依这个挂。
她往那一站,整条街都冷了一个度,那些私兵被逼得后退了半步。
她没有说话,那些私兵交换了眼色,纷纷持着长矛攻上来,只三两招,地上就倒了一片,剩下的私兵连滚带爬的回去复命了。
她转过头,问带头的吴质:“杨时他们呢?”
她的脸色还是苍白得很,吴质看着她,一副你伤还没好怎么就出来浪的表情,没有顾得上回答她。
倒是李朦朝她笑笑,解释到:“我们分为三路,这一路是子颜和我带着这群......”他顿了顿,大底是想说“比较闹腾的”,可出口变成了:“精力好的在中央大街这边。”
“不夜城比较危险,白赴在那里做过生意,还算熟悉,杨时会武,他们就去了那边带头。”
“最后一路是子瑜带着草堂中的有识之士,在康阳道,长安城大大小小的学府几乎都聚在那里了,他们的任务就是煽动学生,扩大势力。”
林依垂下眼眸点点头,吴质朝她行了礼,温声说:“现在青城山已经空了,需要有人坐镇,外边的事我会安排好,你先回去吧。”
这完全是出于关心的,要她回去赶紧养伤。
林依一眼扫过这些朝气蓬勃的少年们,心下忽然放松了不少,她自己的伤倒是没有什么,而是担心冥翼,那个人惯会骗人,她怕出来的这段时间里,又会出现什么变故。
林依给了吴质一沓传讯符,那些符篆落在吴质手里就化成了紫色的普通树叶,她淡声说:“若有需要,紫叶相邀便可。”
吴质的目光落在那叠紫叶上,不知想些什么,他欲言又止,再抬起头来时,只见那人就几个起落消失在了街道尽头,似风似雪,来去无踪。
他忽然一笑,想来是他多虑了,这两个人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至于就这样单枪匹马的去闯枕星阁,那可是开国以来,在长安举重若轻的阁楼啊,哪能说塌就塌的?
他不自禁捏紧了手中的东西,想着卫铮的消息怎么还没有带到?枕星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这边不夜城其实比他们想的要顺利得多。
霍韧不仅对他们所作所为无所表示,甚至还大肆抓捕了一番近期有可能会在不夜城闹事的贼子,可以说是偏心偏得非常明显了。
就连白赴都没有忍住,傻傻的问了一个问题:“督察,我祖上......是对您有恩吗?”
霍韧:“......”
半响,他还是淡淡的回了一句:“我看是我对你祖上有恩。”
白赴:“......”
他抬手摸了摸白赴抬着的旌旗,冷声说:“太小了,气势不足,换个大的吧。”
白赴以及众学子:“......”
众人腹诽:要不?这游街的事?您来?
入夜,他们在青城山草堂集结,换了另一帮人下去,钟成踏进草堂就不管不顾的摊在了讲台上,长叹一气:“好——累——啊——”
其他人虽比他矜持,但也是很累,纷纷坐在桌案上,蒲垫上就不想动了。
古钟年背着手进来,像老干部巡视下属一样,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难得啊难得,难得瞧见你们这群娃子这副模样,累坏了吧?”
众人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了,废话,你去围着长安城边走边喊三圈,你累是不累?
这边季成也和林依端着煮好的汤进来,季成也说:“林娃子特地在里面放了车前草,罗汉果等物,免得这事过后,你们一个个的都说不出话来了。”
众人分着喝了。
季成也没好气的瞪了古钟年一眼:“都这个时候,还幸灾乐祸,老顽童啊?还不快去帮忙,伯生那小子拿得动那么多的吃的么?”
等到古钟年出去了,季成也才摇着头说:“别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先前可担心你们了,那些东西走的其实是他的私账,请你们吃的。”
钟成躺成一个大字型,此时猛地的坐起来,眼睛都亮不少。
草堂众人又哄又笑,还真是个孩子,一听到吃的,比谁都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