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一通,各家重新建立联系,村长既高兴,不免又有些忧心,他叹口气:“我估摸着,用不了几天会有不少村民登门借粮食,我当初虽落下狠话,不听我提议提前屯粮的,别求到我家门前,到底是气话,真要有人跪在家门口求帮助,我还能坐视不管吗?”
他是村长,肩负一村之责,保护大梨村的百姓,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使命。
程父明白他的意思,村里没粮的村民在挖通雪道第一时间,肯定会先向关系好的邻里借钱借柴火,若是借不到,只能求救村长。
他语气同样不轻松:“谁知道雪会下到什么时候,家里有粮的,不愿意借粮能理解,送出去一份粮和柴,意味着家里人能活下来的几率就少了一分。”
当初屯粮的村民,最多不过囤了一家子三个月的口粮,柴火能抵抗月余已经算富裕。
村长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大山啊,你家还有多少柴火和米粮?”
这是想探探程家的底。
他先交代自家情况:“我家米粮再撑两三个月不成问题,就是柴火少了些,已经用了过半,这还是一家子挤在一处省下来的。”
程父目光扫过女儿,家里东西都是女儿囤的,情况她最清楚。
程诺:“叔公,柴火我家倒是有,之前运木炭回来时,您也瞧见了,粮食……我家什么情况您也知道,人多嘴多,自家都顾不上。”
比起饿肚子,柴火才是当下重中之重,程诺当初敢光明正大把木炭运回来,便想到有今天。
不吃饭一时半会儿饿不死,但不烧炕,只要一晚上人就会冻死。
大雪来临前,山上能捡到的树枝就不多了,全靠着各家的存柴,大雪降临,柴火更不够用。
村长长舒一口气,有程诺这句话他放心多了。
粮食凑一凑,还能再度过一段日子,炭火没了,那才是真正人间地狱的开启。
回家后,程大壮不解地问道:“小妹,你不是一直让我们低调行事吗?为何告诉村长家里有木炭的事。”
届时,肯定会有人多人上门借炭,自家可怎么过。
程诺解释:“我当初从孟家出来,村长叔公帮了大忙,这些年,他也没少帮衬咱家,刚才他虽没明说,其实就是想让我们多帮着村民些。”
程大壮:“帮叔公我肯定是愿意的,但一想到当时劝村民囤粮囤柴,非但没人听还被嘲笑奚落,现在还要白送木炭给他们,这口气我怎么都咽不下去。”
程诺:“谁说是白送?”
程大壮一拍脑门:“对对对,要收钱。”
不仅要收钱,她还有别的想法。
……
第二天一早,雪道连通的村民变得更多。
村长家往北又疏通了几十米,大福家往南也延伸出去五十米远,雪道两旁的人家或许是从自家房顶上看见雪道,纷纷洒扫自家门前积雪。
程大壮转悠一圈,数了一下,如今能联通的人家,已经有九户,大家终于可以串门了。
程家人拿着锄头赶到大福家门前时,贵叔父子和大福家三个儿子已经开始忙活起来。
程诺敏锐感知到两家气氛不对劲。
也不知道昨天他们走后,两兄弟发生什么龃龉。
男人们走在前头,两两一对,每过一盏茶功夫,前头人累了,后头人接棒跟上,匀速前进,队伍不慌不乱。
女人们跟在后头,用脚踩踏没被完全铲干净的积雪,确保路上平坦。
大福叔的媳妇,大福婶一脸阴郁走在后头,时不时对上贵婶倨傲的表情,心里憋屈,再也忍不住,顾不上这里还有程家人,阴阳怪气道:“还是弟妹有福气,住着村里最好的瓦房,儿子又少,不像我家三个儿子,忙完这个的婚事,愁那个的婚事,永远没有消停日子。”
话虽这么说,大福婶脸上却是骄傲的。
一连生了三个儿子,是她能吹嘘一辈子的事。
不像贵婶,前三胎全是女儿,老蚌怀珠才生下现在的儿子富贵。
贵婶哪会听不出她话里有话,冲程诺笑道:“可不是,这年头女孩也能当个宝,要是投身在穷得叮当响的人家当儿子,为了三瓜两枣,兄弟吵吵闹闹,那才惹人笑话,四娘,你说是不是?”
程诺但笑不语。
村里人谁不知道,大福婶的三个儿子,长相不佳,身材也不壮硕,家里还穷,婚事一拖再拖,三个兄弟都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也不顾上兄长没娶弟弟不能娶妻的旧俗,抢着闹着让父母找媒人寻婆娘,成日里在家吵闹,周围邻居习以为常了。
大福婶被戳中心事,恼羞成怒,直接撕破脸:“你既然知道我家不富裕,就该把娘接走,为人媳妇,有能力却不赡养婆母,是不孝!四娘,你说婶子的话有没有道理?”
被二人夹在中间的程诺,就是不回话,弄得大福婶斜眼瞪了锯嘴葫芦一下。
赵氏看不下去,让程诺站在她身后,冲两妇人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别难为我小姑,你两家掰扯去。”
程诺冲赵氏一笑,赵氏冲她眨眨眼,示意两个婆娘都不好惹,不张嘴是明智之举。
二人默契不出声,看起两个女人以来我往较量。
贵婶猛一转身,直接跟大福婶面对面,一脸疑惑:“我不孝?我倒是想把老太太接过来,她不肯啊。”
大福婶:“不肯你就该好好劝劝老太太,劝着劝着不就肯了。”
“你家昨晚没劝?嘴皮子都磨破了吧?老太婆同意吗?”
大福婶噎住。
贵婶嘴角带笑:“嫂子,你说娘为啥宁愿在你家受苦,也不愿来我家啊?”
大福婶快气死了,偏偏张嘴说不出一个字。
还能因为什么,老太婆从前偏心大儿子,苛待小儿子。
又在贵婶连生三胎女儿,她生了三个儿子后,对贵婶非打即骂,连带着几个女儿一起在家受人白眼。
最后贵叔看不下去,顾不上父母在不分家的规矩,强硬搬出去。
老太婆落下狠话:“你被狐狸精迷了眼,连亲娘都不要了,好,你想分家,我成全你,家里田地银钱,桌椅板凳一样别想带走,给老娘光着腚滚出去!”
贵叔没想到亲娘如此狠心:“娘,从小到大你都偏心大哥,难道我不是你儿子吗?我也可以给你养老送终。”
老太婆以为小儿子咒她死,立即炸了毛:“满嘴喷粪的短命鬼,谁要你送终!我儿子给我生了三个乖孙,你媳妇生了三个赔钱货,我需要你来给我养老?滚滚滚,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不孝的狗东西!”
几十年的受罪,抵不住压下来的最后一根稻草,贵叔凭着一股气,真的只收拾了几件破衣衫分了家,带着媳妇孩子住进村里没人要的破屋。
下河道捕鱼卖鱼,一点点积攒铜板,期间老太婆没来看过一次,倒是去世的公爹时常背着家里人接济小叔一家,让一大家子度过最艰难的时光。
所以在公爹临死前拉着小叔的手,让他不要跟婆母赌气,好好赡养母亲终老时,贵叔贵婶答应了,将新屋建在老家隔壁不远处。
公爹有先见之明,知道小儿子比大儿子有用,日后一家子还得靠着小儿子。
事实果真如此,小儿子家越过越好,儿子生了,瓦房盖了,三个女儿也嫁了人,反观大儿子一家还挤在当初的土坯房里。
婆母年纪逐渐增长,两兄弟商议轮流赡养,第一年分在小儿子家,结果老太婆没住几天就往家里跑,说别人家住着不舒服。
笑话,青砖瓦房不舒服,泥土搭的土坯舒服?
谁看不出老太婆是心虚,怕小叔一家折磨她。
后来,在大儿子的强硬态度下,老太婆还是住回小儿子家,一年后回家,眼瞅着比送过去瘦了十来斤。
大福还闹过,是不是弟弟弟媳磋磨亲娘,结果老太婆说没有,每天好吃好喝,也没干活,但就是人越来越消瘦。
里头具体的细节,可能只有贵婶一家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