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风并未察觉到萧闻颂的存在,谈笑间与宋昭昭挽着手下了马车。
小姑娘凑在她身边,用手背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颇有些羡慕且好奇道,
“你这是用了什么脂粉,怎么从沈家离开之后气色反而比之前还要好上了几分?”
沈南风笑而不答,转头叮嘱起白芷,
“一会儿去把那粉膏拿几盒给姐姐送来。”
等再回眸时,却撞上了萧闻颂那道冰冷的视线。
二人之间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可沈南风的后背却在四目相对的瞬间就涌起了一层薄汗。
在她的记忆中,上一世将军府的赏春宴上,只有三皇子一人出席。
可为什么这次,二皇子萧闻颂也会来呢?
窒息感似乎重新紧缚在她的喉间,越勒越紧,无法呼吸。
那是她离真正死亡最近的一次。
沈南风藏在衣袖里的手死死攥着,直到掌心传来阵阵刺痛之感,她才从恐惧之中剥离出来。
潜意识叫嚣着:快跑!
赶快远离萧闻颂这个极度危险、根本不能用常理推测的人。
可理智却告诉她不能妄动。
至少现在,不能跑。
这赏春宴来人极多又都是贵客,萧闻颂就算是皇子,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把她拐走或者杀掉。
可她这会儿若是因心虚直接回了家,反倒可能被萧闻颂的人给抓起来。
思及此,沈南风的心稍稍安下了些许,重新挂上笑意,将手中的名帖与包裹递到正在迎客的宋夫人手中。
宋夫人作为将军府的当家人,自然早就知道沈南风其实是破落商户之女,要不是宋昭昭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今天这赏春宴压根儿就不会邀请她来。
如今看到沈南风和送上来的礼物,虽伸手不打笑脸人,但也只是随口敷衍两句,就打发她先进府里去。
沈南风无暇挑剔宋夫人的态度。
余光中,萧闻颂那件宛如鲜血般艳红的衣角已经飘入了视野。
她拖着还想打抱不平的宋昭昭逃似地扭头就走,而萧闻颂则摇着那把雪白的折扇,慢吞吞地溜达着,眼底浮起一丝好奇与探究。
前脚这姑娘来玉器坊找贤德玉,后脚他精心谋划的整座矿脉就被炸的一干二净。
说她跟此事毫无关系,任谁都不能相信。
只是不知道她与那日的男子,还有盛熠那个难缠的、毁了他多年心血的男人,到底又有什么样的关系。
“二皇子殿下,您大驾光临真是让小小将军府蓬荜生辉啊!”
宋夫人急走两步,凑到了萧闻颂身边。
谄媚的恭维声将萧闻颂的视线从沈南风身上拉了回来。
他随意地‘嗯’了一声,把宋夫人那一肚子话都给噎得不上不下,自己却毫无所察地抬手指向那道纤细高挑的背影,垂眸问道,
“她是谁?”
萧闻颂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沈南风被宋昭昭挽着走得也并不快,这句话自然完完全全地落进了耳朵里。
脚步不自觉地踉跄了一下,沈南风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条毒蛇盯上,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却又不得不强作镇定,暗暗提醒自己不能乱了方寸。
宋夫人则是被萧闻颂这贸然提出的问题惹得一愣,也不知道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在心里斟酌了半天。
直到沈南风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二人视野之中,她这才猛然缓过神来,低声解释道,
“这姑娘叫沈南风,原是礼部侍郎家的三小姐,前一阵儿查出来与破落商户褚家的孩子抱错,最近两人才刚刚调换回来。”
萧闻颂听完,也不张口回应,只点点头,转身就进了府,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宋夫人。
那张苍白的脸依旧如往日一般淡漠,可萧闻颂心里却远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沈珍珠?沈南风?
真千金?假千金?
无名无姓的…贱种?
那双微眯着的狐狸眼中,翻涌着无数繁杂的情绪,最后却定格在了记忆里那张因窒息而通红且茫然的脸上。
敢作弄他?
一定要把她抓起来,萧闻颂想。
…
正二品的将军府,面积自然不小,赏春宴办得更是极为热闹。
来来往往的夫人小姐,老爷少爷们穿梭在府中,个个衣着华丽,言笑晏晏。
沈南风本就对交际这事儿游刃有余,再加上又有上一世记忆的加持,即使如今成了破落商户的女儿,却不仅没跌了份,反而让周围几个世家的夫人与小姐都另眼相待了起来。
宋昭昭站在沈南风身侧,一双眼晶亮。
她最讨厌的就是跟那些虚伪的世家贵女混在一起,她们捧高踩低,见人下菜,每一句话都虚伪又烦人,每一句话都暗戳戳地说她身为女子却浪荡不洁,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可偏偏沈南风几句话就让他们改了口风,把她说得英勇、无畏、潇洒、自由。
即使她知道那些人只是迫于境况随口一说,可她看着那些人扭曲着的脸也觉得有趣。
不过这趣味来得快去得也快。
宋昭昭颇为无聊地拽了拽沈南风的袖子,在她耳侧低语道,
“南风,咱们那边去玩会儿吧。”
沈南风夹在人堆里本就是为了多露露脸,别到时候被萧闻颂害死了都没人发现。
如今在这些人面前也算是留足了印象,宋昭昭想换地方,她自然不会推辞。
沈南风又跟几位夫人聊了几句,做足了场面,这才施施然从人群中走出,落回到宋昭昭身边,笑道,
“怎么?在你自己家玩儿还要我陪着一起呀?”
宋昭昭看着沈南风,明明年纪比她还要小,一张脸生动明媚,像阳光一般温暖且富有生命力,可那双眼,似乎却又盛满了通透与沧桑。
像是朋友,又像是一个愿意帮扶她,拉她一把,闲来无事又跟她逗趣的长辈。
宋昭昭用力摇了摇头,将脑海里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抛去。
她挽住沈南风,带着她一同往那边儿正聚着投壶、蹴鞠、放纸鸢的人堆儿里走去。
还没凑近,就听见了两道孩童凄惨的哭声,紧接着就是响亮的巴掌声和女子的怒喝,
“不就是两个金坠子吗?一会儿就赢回来了,哭什么哭?丢人现眼的东西!”
宋昭昭诧异的侧头,却看见沈南风突然严肃下来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