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为民终究是食言了。
他本以为能在四月底完成《芳华》的初稿，没想到时间来到五月份，他还没写完。
最让他麻瓜的是，五月五日这天，《甜蜜蜜》彻底杀青了。
电影杀青，这就意味着龚雪要离开北影厂，回到原单位。
胡为民肯定希望龚雪能留下来，但问题是，他没有这个权利。
真正有能力留下龚雪的，只有汪厂长。
“唉，发愁啊！”胡为民咬着笔杆子，愁眉苦脸道。
和他一样发愁的，其实还有龚雪。
在来燕京拍戏之前，她心里最想的其实是能留在沪上工作。
如果可以，上影厂对她来说是最佳选择。
离家近不说，还能从事她喜欢的表演工作。
但现在……
龚雪心中浮现起胡为民那卓尔不凡的身姿。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对方，但她能确定的是，回沪上不再是第一选择。反而，要是能留在燕京，哪怕不能当演员，她都会很开心。
察觉到龚雪有心事，好朋友张力微串门的时候，问她：“雪姐，电影杀青了，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
“雪姐，你想没想过来北影厂？”
龚雪把张力微当朋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她叹了口气道：“一开始，我是想回沪上，在上影厂工作的，毕竟我父母在沪上，我回去还能有个照应。”
“进上影厂不容易吧？”
“当然不容易。我们又没有合作过，他们怎么可能会要一个不认识的人呢？”
龚雪叹了口气，但却看不出有多失落。
张力微挠挠头，“既然如此，我觉得你应该争取留在北影厂。”
“你看，你和我们北影厂合作过，王导和谢导也都看好你，还有小胡……咳咳，总之，你留在北影厂是最正确不过的决定。”
龚雪很心动，但冷静过后，她苦笑着摇摇头，“说的容易，可北影厂凭什么留我啊！”
张力微一拍大腿，眼睛亮晶晶地说道：“雪姐，你糊涂啊！你想想看，胡为民现在可是文坛新星，《孩子王》被《人民日报》点名表扬，《芳华》还没写完就已经有电影厂在打听改编权了！”
龚雪红着脸反驳道：“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咱不提他，就说汪厂长。”她掰着手指头数道：“第一，汪厂长最爱才，上次开会还说要培养年轻演员；第二，《甜蜜蜜》是厂里重点片，王导在拍摄的时候夸过你的表演有灵性；第三——”她突然压低声音，“胡为民那部《芳华》，听说汪厂长早就想拿下改编权了。”
“说了不要提他，我们又没关系。”龚雪拍了她一下。
张力微神情暧昧，揶揄道：“雪姐，你能骗得了自己，难道还能骗周围人不成？”
“可是...”龚雪用指尖抹开桌上的水渍，“就算像你说的，这跟为民又有什么关系？”
“哎哟我的傻姐姐！”张力微急得直跺脚，“汪厂长要想把《芳华》改编权留在北影厂，不得给胡作家几分面子？再说了——”她突然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道：“汪厂长亲口说‘要打破地域界限，吸收优秀人才’。而且，他也是真那么做的，要不然刘小庆怎么来北影厂的？”
“好像要掏转让费的吧？”
“也没多少钱。”
“北影厂调来刘小庆花了多少钱？”
“好像，也就八万吧。”
“八万，人家刘小庆当时已经是着名演员了，我呢？无名小卒，哪里值八万块。”
龚雪心里有些惆怅，自己马上就得回总政。
她很感激这次机会，喜欢剧组的气氛，像块海绵一样吸收经验，很舍不得。
如果想不回去，那就得再来一部戏。
但拍电影哪有这么简单的？人家要选题材，写剧本，开会讨论，挑演员……就这么恰好又挑到自己了？那也太走运了。
不过，她又想到胡为民。
如果是他的话，说不定……
别说，其实胡为民还真想过。
对他来说，让北影厂留下龚雪并不难。
就不提他还没写完的《芳华》，就说《黄飞鸿》吧，只要北影厂的导演或者编剧看过，就不会错过。
只要他把《黄飞鸿》拿出来，他相信北影厂不会拒绝他那点小小要求的。
现在，真正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龚雪的心意。
他的雪姐姐，还因为年龄差距的问题，不敢直视两人之间的爱情。
“有时候太过尊重女性的意见，也是一种缺点啊！”
下班后，胡为民去北影厂找龚雪。
当面问了她的想法，和他的猜测一样，龚雪还在犹豫。
胡为民沉声道：“这样吧，雪姐，你不是有探亲假吗？你先回沪上休息几天，好好陪陪父母，剩下的我来解决。”
“为民，我……”
胡为民难得凶巴巴地看着她：“听话！”
“好，我听你的。”虽然被凶了，但龚雪却莫名觉得心安。
“火车票还没买吧，准备什么时候走？”
“那个……已经买了，就在明天……”龚雪有些不好意思。
胡为民：“……”
“罢了，你看看路上还缺啥，我给你买。”
“不用，我本来想在路上看《芳华》的，结果你还没写完。”龚雪看着她，语气幽怨。
胡为民尴尬地摸摸下巴，“这个……你也知道，作家偶尔会卡文的……”
龚雪看他说着一些难以理解的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雪姐，明天我送你去火车站。”
“不用……”
“不许拒绝！”
胡为民态度强硬，龚雪只能接受他的好意。
第二天，胡为民送龚雪去火车站。
本来，张力微和梁晓生也想来，被胡为民拒绝了。
呵呵，这俩还想当电灯泡，他怎么可能答应。
火车站人声鼎沸，胡为民扛着龚雪的行李，活像个卖力气的搬运工。他今天特意穿了件崭新的白衬衫，结果被行李带勒出了一道道滑稽的褶皱。
“我说...雪姐...”他气喘吁吁地把箱子放下，“你这是回沪上探亲还是搬家啊？”
龚雪捂着嘴笑：“都是张力微塞的，说是什么特产...”她掰着手指数，“里面有什么寸金糖、驴打滚、蜜麻花...”
胡为民哀怨地看了眼那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早知道就该拦着她！我这衬衫可是为了送你特意穿的新的。”
龚雪闻言，耳朵尖瞬间红了。
她刚想说什么，广播里开始播报检票通知。
龚雪突然从包里掏出个油纸包：“给，这是我自己做的豌豆黄，你留着回去吃。\"
胡为民手忙脚乱地接住，结果包装纸\"刺啦\"一声裂开，几块豌豆黄骨碌碌滚到了地上。两人同时蹲下去捡，脑袋\"咚\"地撞在一起。
“哎哟！”龚雪捂着额头。
“嘶——”胡为民揉着下巴，“你这脑袋是铁做的吗？”
“你才铁头功呢！”龚雪气鼓鼓地瞪他，却在看到他衬衫上沾的豌豆黄渣时破功笑了出来。
胡为民手忙脚乱地拍打衣服，结果把豌豆黄碎屑拍得到处都是。
旁边等车的大爷看的直乐：“小伙子，可以啊，追姑娘很有一手嘛...”
龚雪的脸“腾”得红了，嗔怪的瞪了他一眼。
然后笔画着嘴型，无声道：“都怪你！”
胡为民得意扬扬道：“嗨，大爷过奖了，我可比不上你们老前辈。”
“哈哈。”大爷被逗乐的直乐。
胡为民则再次惹来龚雪的白眼。
“《芳华》的样刊出来后，别忘了邮寄给我，你可别忘了，我才是故事的原型。”她故意板着脸说。
“忘了谁，我也不能忘了你啊。”
汽笛声响起，胡为民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等等！”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半块压扁的茯苓饼，“路上...路上吃...”
龚雪看着那块形迹可疑的\"暗器\"，笑得直不起腰来：“胡为民！你这是想谋杀我吗？”
“本来不想拿的，可谁让你给了我豌豆黄呢。”胡为民耸耸肩。
“那……我走了。”
“嗯，记得给我写信。我给你写也行，不过要记得回信。”
“婆婆妈妈的。”
龚雪拎着行礼上了火车，她背过身时，一抹清泪划过脸颊。
火车开始缓缓移动，当最后一节车厢驶离站台时，胡为民还站在原地。
……
火车上，龚雪看着胡为民的身影，也感觉万分惆怅。
她觉得自己后悔了，那时候应该坚定点，就算明说自己想留在燕京，留在北影厂又能怎么样呢？
现在好了，这一回沪上，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燕京。
就算有，大概率也不是以演员的身份吧。
也许，《甜蜜蜜》就是她唯一一部女主电影了。
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龚雪却提不起精神来。
这时，她座位对面传来一阵惊呼声。
她眉头微皱，看向对面，发现对面坐着的是个女同志，正捧着一本《故事会》看呢。
“哎呀！”
又是夸张的叫声。
“同志，麻烦小点声。”女同志身边的人提醒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女同志意识到自己吵到了别人，连忙放下书道歉。
龚雪下意识看向那本《故事会》，却见其标题写着《黄飞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