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将最后一个纸人写上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放在一边晾干。
顾容声也将手里的纸人小心的放下：“我在见过你处理秦弦意的事情时，以为你会是一个冷静理性的人。”
“可对上你老师，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我将他放下的纸人，小心的摆在窗台上，方便吹干墨迹。
复又开始折：“因为我和他们有一定的情感基础，加上见到了师母的痛苦，和曹操的坚持和深情。”
“人对和自己有羁绊的人和事，是不一样的。”
这点我在收殓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时，已经得到了结论。
我收殓过一个被渣土车撞死的人，下半身都被压碎了，要用铲子将黏在马路上的碎骨碎肉铲下来。
就算拉了警戒线，还是有人凑过来看热闹。
我一边铲，一边听着那些大胆的人边拍视频边感慨：死得真惨啊，下半身都成泥了啊，要用铲啊。肠子都出来了啊……
语气中夹着一种猎奇的兴奋，唯独没有对死者该有的同情，以及生命脆弱的悲伤。
可如果是自己认识的人，就算是以前的死对头，突然死了。
依旧会有种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转瞬成空的落寞感。
这就是顾善莲和阿夭的不同，顾善莲选的都是和她命运有关，与我无关的，所以我能冷漠的看着。
而阿夭选择的都是我感情羁绊的。
就算没有，她也会让我先主动看见。
如果我没有见到李小花，没有从护士那里问出她悲惨的人生。
阿夭直接将她推到我面前，跟我提那个对赌，我或许就不会有现在这样不知道怎么算救了李小花的无力感。
“所以，人啊，一旦产生羁绊，就改变了一切。”顾容声见我还在折纸人。
瞥了一眼窗台一溜排开的五个，又瞥了我手里的一眼：“是要留一个备用吗？”
“是要备一组。”我将折好的纸人，放在一边。
轻声道：“我命格有些古怪，如果从我这里借命失败，就还得烧那五个婴灵，给师母借命。”
“这一组，是备用方案！”
能借我的命，自然是最好的。
不能借我的，还得以师母活命为主。
既然婴灵已经食葬了，那就候选借命吧。
顾容声呵笑了一声：“要不你试试借我的？”
我诧异的抬眼看向他。
“我是冥渊的容器，借我的命，是不是等于借冥渊的？”顾容声露出几分恶趣味。
再次抽纸开始认真的折纸人：“你说如果从我这借命成功，对冥渊会不会有影响啊？他会不会，气急败坏？”
不会！
其实死了他，冥渊也不过是再换个容器。
人家就是附点残魂在他身上，借他的身体搞点事情，又不是共生关系。
冥渊还有残魂附在那根骨钗上呢……
不过给他们添点乱，也不错。
多一组纸人备用，也是好事。
我当下认真的教顾容声折纸人，又扎破他指尖血，让他亲手提上名字和生辰八字。
这种签名，就像很多文件得亲自签一样，不说字迹是一个验证，写的时候也会留下一丢丢的念力，也算一种祷告天地的验证。
顾容声写完最后一笔，看着纸人。
与我对视一眼，居然露出了从我认识他以来，最舒心、最真诚的一个笑。
果然，做坏事，还是有点成就感的。
我把他的纸人也放一边晾干，还是又扎了另一组。
他的命，和我的命一样，不一定能借到，不过试上一试，总行的。
等三组纸人扎好，我让顾容声将那一层楼的安全梯暂时封上。
叫上苏秦，让他帮忙布阵。
我提笔在医院的白墙上，写下通阴符，将这里与阴间相连，不再是那种阴阳交替不清楚的场所。
然后借捆尸绳，将通往上下两层的安全门给封上，只留楼梯拐角窗户一个出口，当成生门，直通阴间。
等开始时，只要苏秦就暗中用掺了骨灰的香灰，从师母病房，一路引到这楼梯间，一封安全门，这里就成了一个直通阴间的密封空间。
又让刘宇辰背着一袋黄纸，在住院部楼下，南面，从天黑时就开始烧。
他命理也有些怪，好像能吸引这些灵异的东西，却又不伤他。
让他以香火，吸引过路的阴魂，免得它们捣乱，这是再好不过了的。
毕竟，他还有阿夭护着呢！
一切准备好后，我们静待半夜子时。
先和苏秦去病房看了一眼师母，或许是感觉到了曹操的情绪，她精神好挺多了，没有再呕吐。
晚饭吃的是肉粥，估计是为了好克化，不积食。
这是我第一次正式见这食葬的食物，看着曹操小心的将煮过后，依旧猩红得有点像生牛肉的肉粒粥，喂到师母苍白的嘴边时，喉咙依旧会有些发哽。
按理，见多了这种，不该这样的。
或许，是那晚不该和顾容声站在新生儿科门口，听他感慨，新生儿啼哭的力量。
结果转头，我们就食葬婴灵。
我不敢再看，转身出来。
就见顾容声站在护士站，拉长脖子往这边看了一眼，朝我苦笑了一下。
见我出来，突然朝我道：“我有点理解阿夭的行为逻辑了。”
我其实也有点了解了。
阿夭是落花洞至今要虔诚跪拜的圣女娘娘，女娲完全按造自己的形象所捏出来的种族。
她们这个种族交合时，大概接近于，女娲伏羲图上，那双蛇尾交缠的双螺旋结构。
无论是神话传说，还是科学上的dNA结构示意图，她们这个种族，就是和生育繁衍，离不开的。
辰化雨说，她们就是代女娲教化万族，如何繁衍生育。
这件事，在辰化雨眼中，在阿夭眼中，更甚至在冥渊眼中，都是神圣的。
辰化雨几次与我亲密，却不到最后，因为时机未到，他怕承担不了责任。
连冥渊，想强娶我，也得让黄老道写下婚书，对月祷告。
连玄典要占刘艳的身体，生下我，也得附在施绍身上，和刘艳完成婚礼。
在他们这些存在眼中，成婚、生育皆是无比神圣虔诚的事情。
可现在有些人类，却将在阿夭眼中本该神圣的一件事，变得连人自己都不齿。
棋牌室借这件事，敛财坑人就算了，还借此传染病源。
孕育胎儿，本就是种族兴盛的大事，可小诊所里却不需要任何正规手术，胡乱打胎。
曹操都能这么轻易的拿到食材，这事在小诊所，怕已经成了产业链。
就连李小花最后被压榨的生育价值，也是阿夭所愤恨的。
所以，她杀了棋牌室那37个人，还引导我们查出根源。
她引曹操进行食葬婴灵，让我们知道小诊所的黑幕。
又让我看到了李小花……
我看着顾容声眼中闪过的那种落寞，忙安慰他道：“这种事，不该我们想。我们改变不了所有人，也改变不了这整个世界，能救身边人就不错了。”
顾容声低笑了一声：“我在棋牌室那件事后，去见了老爷子。”
“只有借顾氏旗下所有医疗机构，才能将那些死者涉及传染的人查出来，再进行阻断，不让他们再次恶性传播。”
“我那会心里有些感慨，老爷子将顾氏医疗经营到这么大，终究是有点用的。如果顾氏这么多年，一直专攻医疗领域，说不定就是行业龙头了。”
“当时老爷子看穿了我的想法，说了一句：那么多弃医从文，改换行业的，就是知道医道救不了人道。”
顾容声说着有些惭愧的呵笑了一声：“现在我有点明白，老爷子为什么在近几十年，布局在所有领域了。”
“医道，不能救人啊！”
所以，顾阴生暗地里，做了很多事，维持了蛇形山和外界的平衡。
这些事里，包括养出了人面猪身的合窳，包括当年灭蛇造穴那样的祭祀。
我抬眼看向顾容声：“帮我约一下老顾总吧！”
总该见上一面了！
“好！”顾容声点了点头，沉声道：“他也该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