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掌柜走出茶馆,也没了去码头看货的兴致,径直朝西面十字街走去。
刚离茶馆不久,一声清脆的叫卖声传入他耳中:“卖报啦!官府政令、英雄故事、小说诗文、商家消息,应有尽有,三分钱一份,便宜嘞!”
循声望去,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孩,怀里抱着一摞报纸,正沿街兜售。
钱掌柜当即掏钱买了一份,在街边展开细读。
报纸名为《荣华月报》,采用横版行文,文章皆为大白话。开篇便是西王府新颁布的《通令采用新式标点符号文》。
前几页刊载着吕秀才讲解过的西王府土地法解析,还有那署名“钓海客”的狂生所写的《权利属于民众》,以及西王府颁发的《倡剪发令》。
后面一篇文章讲述了一位战斗英雄的故事。西军机动师一名战士,在酉阳之战中竟用刺刀一人捅死八名清兵,堪称当世吕布。
报上还以木版画展现其英姿——战士虬髯怒张,刺刀直贯敌腹。
虽说画中人脑袋是方的,清军面孔还模糊成一片,好似怪物,但钱掌柜仍看得津津有味。
再翻一页,是几首文人的酸诗。
其中还有一首泰西诸国中匈牙利国诗人裴多菲的小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小诗下有简短注释,介绍这首诗是裴多菲七年前所着,当时他正反抗腐朽的“奥地利帝国”朝廷,不久后战死,年仅二十六岁。
钱掌柜心中嘀咕:“什么乱七八糟的爱情?婚姻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胡来不就成野合了么?”
不过,看到这个裴多菲能为信念拼命,也算条响当当的好汉。
这酸诗估计是西军学堂那几个洋教授写出来的,好好的洋和尚,不去念经,整天想着情啊爱的,成何体统?
钱掌柜暗自感叹,继续翻阅。
却见最后两页是一些商家信息,其中有个叫刘继陶的商人,正寻觅合作伙伴,打算按西王府商业章程成立股份公司。
这种股份公司,钱掌柜在西王府商业管理条例中见过,大致是几人合股做生意,可自行打理,也能请能人经营,然后几个东家按出资多少共同承担盈亏。
这个刘继陶,钱掌柜认得,就是前番重庆衙门在汇江楼举办军服竞标会,最终拿下订单的绸缎庄东家。
钱掌柜翻至末页,上面是商家卖货的具体价格,还有自夸自家货物品质的话语。
看完整张报纸,钱掌柜愣了片刻。
这报纸并非正经官府公文,却囊括官府政策、狂生文章、战斗故事、文人酸诗,还有商人招人加盟、售卖货物的信息。
简直是一锅大杂烩,却新鲜热辣、热闹非凡。
他又细看那刘继陶留下的地址,是在城市中心的魁星阁。略作思索,便朝魁星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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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府衙会客室内,萧云骧、李竹青、赵无忌分坐桌边,各拿一张报纸,看得津津有味。
李竹青疑惑发问:“大王,你不是说不屠满么?为何把剃发令的由来原原本本披露给民众,就不怕引发民众的反满报复吗?”
萧云骧将报纸叠起,嘿嘿一笑:“我不屠满,不意味着要替满清做过的恶事掩饰。我只是把事实说出来,通过引导民众剪辫子来表示革新之意。”
“不过你说得对,我们确实要留意,不能让事情演变成民众对满人的屠杀,尤其是像成都有满城的城市,军情局要注意监控。”
李竹青应了一声,略作思索:“大王似乎还有其他意图。”
萧云骧看了李竹青一眼:“真是啥事都瞒不住你李仲卿。”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想给满人以及所有不愿剃发的人施加压力。”
“曾长史从成都回来说,成都和重庆一样,很多人仍以留辫为荣耀,一些满人心中还有上等人的残念。”
“此番报纸在重庆、成都等四川七八个城市同时刊印发行,讲清楚剃发的由来,只要我们治下大部分百姓剪辫,不剪辫的人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们能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但民众的想法我们控制不了。”
“他们总要上街、种地、做生意吧?到时候市井百姓对他们吐口水,我们可管不着。”
李竹青哈哈大笑:“大王是想形成社会舆论压力,逼他们将风俗习惯向汉人看齐,再过几代,就和汉人无异了。”
“这软刀子杀人的法子,我喜欢。”
萧云骧提醒道:“在重庆、成都等城市找识字的人读报相对容易,但在乡村就难了。”
李竹青立刻心领神会:“大王放心,我会把每期报纸的内容,和军情局的戏班子、说书人一起,深入乡村山寨宣传透彻。”
萧云骧朝李竹青竖大拇指,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
李竹青看完报纸后,给边上的赵无忌使了个眼色。
赵无忌心领神会,对萧云骧说道:“大王,前几日随左季高家眷一起到的,你所说的机械工程专家丁拱辰,他想见你了。”
萧云骧大喜:“他终于想通了?这些天他到处走,到处看,没人拦他吧?”
赵无忌连连摆手:“哪能啊,除了一些极机密的部门以外,他想去哪里,我们都大开方便之门。”
“我还和他定了个君子之约,绝不强迫他为西王府做事。”
萧云骧问道:“你们是如何遇见他的,飞鸽传回来的信息太简略。你详细给我说说。”
赵无忌把报纸放在桌上,将丁拱辰的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丁拱辰受清廷邀约,到武昌为湖广总督官文铸炮。
官文新得一小妾,极为宠爱,此番竟将火炮铸造委任于小妾胞弟管理。
这小子本是贫苦人家出身,仗着姐姐的关系骤然身居高位,立刻本性暴露。
白天泡赌坊,晚上宿青楼,把整个火炮作坊搞得乌烟瘴气。
前两个月,他输急了眼,竟偷偷把铸炮的青铜卖了换钱,被丁拱辰发现后训斥两句。
这小子竟然让姐姐给官文吹枕边风,要把火炮坊亏空的事全赖到丁拱辰头上,还提出要法办丁拱辰。
官文知道自己的小舅子是什么德行。但他生性倨傲,断不肯自承任人唯亲之过,偏又对那妾室宠溺无度。
而丁拱辰从十来年前,清廷与英吉利交战开始,就被清廷数名高官赏识,此番来武昌,更是赛尚阿亲自举荐,非官文能随意拿捏。
正无奈间,湖南巡抚曾国藩正好来信,请官文派些火炮行家到长沙指导工匠铸炮。
官文借坡下驴,一纸公文将丁拱辰支应离开武昌。
丁拱辰途经岳阳投宿,恰好和赵无忌等军情局的探子,带着左家老小同住一家店,至此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