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碰蓝霁手指的瞬间,巫雁冬的世界碎裂了。
她的意识被撕扯成无数碎片,又在下一刻重组。睁开眼时,她站在一条由记忆构成的走廊里——墙壁是流动的影像,地板是凝固的尖叫,天花板则是扭曲变形的面孔组成的河流。
“秋阳?”她的声音在这个空间里变成有形的物质,像烟雾一样飘散开去。
走廊没有尽头,两侧的“墙壁”上不断闪回陌生人的记忆片段:一个男人在车祸瞬间的惊恐;一个女人分娩时的剧痛;一个孩子被遗忘在黑暗中的哭泣...所有情绪都直接冲击着巫雁冬的神经,她不得不用手捂住眼睛,只从指缝中窥视前方。
“这里是阈界。”蓝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但人已不见踪影,“生与死之间的混沌之地。你妹妹就在前面,如果你敢继续的话。”
巫雁冬向前迈步,脚下的“地板”随着每一步改变质地——有时是柔软的肉体,有时是尖锐的碎玻璃,有时则是黏稠的、不知名的液体。走廊似乎在呼吸,墙壁时而靠近,时而远离,像是在戏弄她。
转过一个拐角,景象突然变了。这里悬浮着无数具尸体,全都以胎儿般的姿势蜷缩着,被半透明的红色薄膜包裹,像未出生的婴儿。巫雁冬惊恐地发现,其中一些尸体会突然睁开眼睛,无声地尖叫,然后又恢复静止。
“这些都是尝试穿越阈界失败的人。”蓝霁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们的灵魂被困在这里,成为阈界的养料。”
巫雁冬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尸体,继续前进。走廊在这里分岔,一条路标着“过去”,另一条标着“未来”,但两个路标都在不停变换位置,像活物般互相追逐。
“选哪条都一样。”蓝霁轻笑,“在阈界里,时间是个环。”
巫雁冬选择了“过去”的路,立刻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周围的记忆墙壁开始播放她熟悉的画面——小时候和妹妹在雨中奔跑;大学毕业后两人的第一次争吵;巫秋阳失踪前那个晚上打来的最后一通电话...
“秋阳!”巫雁冬伸手触碰那些记忆画面,指尖传来触电般的刺痛。
记忆突然扭曲,变成了她从未见过的场景:巫秋阳独自站在第十三号储藏室里,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日记本,正是蓝霁的。她正在诵读上面的文字,声音与蓝霁诡异得相似:“…敞开大门,迎接真实,血肉为引,灵魂为桥...”
画面切换,巫秋阳抬头看向天花板出现的黑洞,脸上不是恐惧,而是...期待。
“不...”巫雁冬踉跄后退,“这不可能...”
“你妹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蓝霁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身体由无数记忆碎片拼凑而成,时而是小女孩,时而是老妇人,“她像我一样,选择了成为桥梁。”
巫雁冬摇头:“她不会自愿离开我!”
蓝霁的脸定格成一个美丽的少女模样,但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眼白:“她是为了保护你。就像我保护了...”
话未说完,蓝霁的形象突然被撕裂,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攻击。走廊开始剧烈震动,记忆墙壁上的画面纷纷碎裂。巫雁冬失去平衡,摔在“地板”上,手掌接触的瞬间,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强行涌入:
——端木煌跪在一个圆形房间里,胸前插着一把银刀,血液在地面形成复杂图案。一个模糊的女性身影站在他面前,念诵着古老咒语。天花板上,无数眼睛睁开...
记忆突然中断,巫雁冬发现自己被某种力量拖拽着向前滑动。走廊尽头出现一扇门,上面用血写着“巫秋阳”三个字。
她挣扎着站起来,推开门——
里面是一个完美复刻她家客厅的空间,只是所有颜色都是反相的。巫秋阳坐在沙发上,背对着她,正在梳头。
“秋阳?”巫雁冬小心翼翼地靠近。
妹妹转过身,巫雁冬差点尖叫出声——巫秋阳的眼睛和蓝霁一样全黑,皮肤下有不规则的蠕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血管里游走。但她的笑容依然是那个熟悉的、温暖的微笑。
“姐姐,你来了。”巫秋阳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回声,“我知道你会找到我的。”
巫雁冬想冲过去拥抱妹妹,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束缚。
“别费力了。”巫秋阳继续梳头,每梳一下,就有几缕头发连着头皮脱落,但伤口处没有流血,“阈界有自己的规则。你能来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特别是...带着那个。”
她指向巫雁冬掌心的羽毛印记,现在正发出刺眼的红光。
“跟我回家。”巫雁冬哀求道,眼泪滑落脸颊,在空气中凝结成水晶般的颗粒,悬浮在面前。
巫秋阳摇摇头,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伤:“我已经不属于那边了,姐姐。我选择了这条路,就像蓝霁一样。”
“为什么?”巫雁冬的声音破碎不堪。
巫秋阳站起身,走向她。随着靠近,巫雁冬能看到妹妹的皮肤下那些蠕动的东西是什么——微小的、文字般的符号,在血肉中流动重组,形成各种诡异的图案。
“为了保护你。”巫秋阳伸手抚摸巫雁冬的脸,触感像冰和沙子的混合物,“你一直不知道自己对';它们';有多特别,对吧?从出生起,你就被标记了。”
巫雁冬震惊地看着妹妹:“什么意思?”
“妈妈不是难产死的。”巫秋阳的黑眼睛里流出粘稠的液体,“她是被带走的,因为她怀了你——一个能在两个世界间自由行走的孩子。它们需要这样的存在。”
巫雁冬的世界再次天旋地转。母亲在她出生时去世是家族从不谈论的伤痛,但现在妹妹却说...
“不,你在说谎!”巫雁冬挣扎着,“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巫秋阳突然痛苦地弯下腰,皮肤下的符号疯狂游动:“它们...发现了。我不能再说了。姐姐,你必须离开,现在!”
客厅的空间开始崩塌,墙壁像融化的蜡一样滴落,露出后面无尽的黑暗。巫秋阳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向后拉扯,但她拼命抵抗,从头上扯下一缕头发塞进巫雁冬手中。
“拿着这个...找到蓝霁的日记...在地下室最底层...”她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端木...知道...钥匙...”
黑暗几乎吞噬了整个空间,巫雁冬感到自己也在被向后拖拽。就在这时,一只手从虚空中伸出,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只手上有一个羽毛形状的疤痕。
“抓紧我!”端木煌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巫雁冬握紧妹妹的头发,另一只手抓住端木煌。一股强大的拉力将她拖离崩溃的空间,巫秋阳的身影在最后一刻对她做了个口型:“对不起。”
然后是无尽的坠落。
巫雁冬再次恢复意识时,躺在444号殡仪馆的圆形房间里。端木煌跪在一旁,脸色惨白如纸,胸前有一道新添的伤口,正缓慢地渗出银色的血液。
“你...强行进入了阈界?”巫雁冬声音嘶哑,感觉喉咙里塞满了玻璃渣。
端木煌点点头,虚弱得几乎抬不起头:“血契...让我们...短暂共享...路径。”他艰难地呼吸着,“看到...你妹妹了?”
巫雁冬摊开手掌,那缕头发还在,奇怪的是,它不是黑色,而是银白色,在昏暗的房间里自行发出微光。更诡异的是,头发像活物一样轻轻蠕动,缠绕在她的手指上。
“她说...我不是普通人。”巫雁冬抬头看向端木煌,“她说我母亲是被';它们';带走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对吗?”
端木煌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那是巫雁冬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东西——恐惧。
“我...怀疑过。”他最终承认,“你的血液...在仪式中的反应...不正常。”
巫雁冬想起在阈界中看到的那个记忆片段:“那是你的记忆吗?你跪在一个女人面前,胸前插着刀...”
端木煌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警觉:“你看到了?”
“只看到一点。”巫雁冬握住妹妹的头发,它立刻安静下来,“秋阳说蓝霁的日记在地下室最底层,还说你';知道钥匙';。”
端木煌的表情变得复杂。他缓慢站起身,走到圆形房间的一面墙前,按下几块看似随机的砖石。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一个小型密室,里面只有一个古老的木盒。
“不是钥匙。”他取出木盒,“是代价。”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银制小刀和一本破旧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用褪色的血迹写着:“渡者守则第一条:永远不要爱上你要渡送的灵魂。”
巫雁冬突然明白了:“那个女人...是你的...”
“妻子。”端木煌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第一个发现444号秘密的普通人。为了救我,她自愿成为渡者仪式的一部分。”他指向胸前的伤口,“这把刀就是代价。每次使用血契力量,它就会重新打开。”
巫雁冬看着那把银刀,刀身上刻满与巫秋阳皮肤下相似的符号:“那么蓝霁的日记...”
“会告诉我们真相。”端木煌合上盒子,“关于你,关于你妹妹,关于为什么444号殡仪馆会建在这里。”
就在这时,整个房间突然剧烈震动,天花板上的血色漩涡疯狂旋转。一个声音从漩涡中传来,像是无数人同时说话的回声:
“太晚了...她已经知道了...”
端木煌脸色大变,抓起巫雁冬的手:“走!地下室现在!”
他们冲出圆形房间,走廊已经变得扭曲变形,墙壁上的照片全部变成了巫雁冬的脸,眼睛部位流着血。端木煌拉着她冲向大厅另一侧的楼梯,那楼梯向下延伸进深不见底的黑暗。
“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停!”端木煌厉声道,“它们会试图用恐惧阻止你!”
他们刚踏上楼梯,背后的空间就崩塌了,一股腐败的热风从后方袭来,夹杂着非人的尖啸。巫雁冬不敢回头,紧跟着端木煌向下奔跑,楼梯似乎无穷无尽,每一步都让她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终于,他们到达最底层,面前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金属门,上面用血画着一个复杂的符号——与巫雁冬掌心印记一模一样的羽毛形状。
端木煌取出那把银刀,毫不犹豫地划破自己的手掌,将血按在符号上。门发出刺耳的尖叫,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个小型图书馆,书架全部由人骨制成,书则是用皮肤装订的。房间中央有一个玻璃展示柜,里面放着一本熟悉的日记本——蓝霁的日记。
巫雁冬走向展示柜,突然注意到房间角落里站着一个人影——是蓝霁,或者说,是她的残影。她比在隧道里时更加实体化,但依然没有脸。
“你终于来了,被选中的人。”蓝霁的声音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现在,真相的时刻到了。”
展示柜的玻璃自动打开,日记本飘到巫雁冬面前,自动翻到中间的一页。上面是一幅精细的素描,画着一个婴儿被无数双手从母亲子宫中拉出的场景。婴儿的额头上,清晰地画着一个羽毛形状的标记。
巫雁冬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因为那个标记和她掌心的一模一样。
“这是...”她的声音颤抖。
“你的生日。”蓝霁的残影靠近,“第一个成功诞生的';渡灵者';。444号就是为了等你而建立的。”
端木煌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不...这不可能...传说中...”
“传说是真的。”蓝霁打断他,“巫雁冬不是偶然来到这里的。她被引导而来,被她妹妹,被我,被你死去的妻子...被所有试图阻止';它们';的存在。”
日记本又翻到另一页,上面是444号殡仪馆的平面图,但结构与现实中完全不同——它被设计成一个巨大的仪式圈,而圆形房间正是中心点。
巫雁冬突然明白了:“我是...祭品?”
“不。”端木煌突然挡在她面前,“你是武器。它们想利用你打开大门,但反过来,你也可以永远关闭它。”
蓝霁的残影发出一种类似笑声的声响:“聪明的小渡者。但你漏了一点——要关闭大门,她必须牺牲自己所爱的一切。就像你妻子做的那样。她准备好付出这个代价了吗?”
巫雁冬看着掌心的羽毛印记,现在它正与妹妹的头发产生共鸣,发出脉动的光芒。她想起巫秋阳在阈界说的话,想起母亲从未见过的面孔,想起端木煌胸前的伤口...
“告诉我该怎么做。”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蓝霁的残影开始消散,最后的话语如同叹息:
“找到剩下的五部分...集齐钥匙...当血月升起时...”
日记本突然自燃,化为灰烬。整个地下室开始震动,书架倒塌,人骨碎裂。端木煌抓住巫雁冬的手,拖着她冲向出口。
“没时间了!”他大喊,“它们要封闭这里!”
他们拼命爬上楼梯,身后的空间像被无形巨口吞噬般消失。当他们冲回大厅时,整个殡仪馆都在剧烈震动,墙上的血管状纹路疯狂脉动,像是某种生物在痛苦挣扎。
前门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面肉质的墙。端木煌毫不犹豫地用银刀划开一道口子,拉着巫雁冬挤了出去。
他们跌倒在殡仪馆前院的青石板上,身后的建筑发出最后一声痛苦的嚎叫,然后...归于寂静。
444号殡仪馆恢复了平常的破败模样,二楼窗户的红光重新亮起,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巫雁冬摊开手掌,妹妹的头发依然在那里,现在缠绕在她的无名指上,像一个诡异的戒指。
“五部分是什么意思?”她喘息着问。
端木煌看着远处的天空,血月正缓缓升起:“五个失踪女孩的灵魂碎片。你妹妹是第六个,但也是关键。蓝霁给了我们线索...”
他指向巫雁冬手指上的头发:“那是第一部分。剩下的四部分藏在不同的';薄弱点';——包括你母亲的坟墓。”
巫雁冬站起身,拍掉衣服上的灰尘。她看向血月下的444号殡仪馆,又看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废弃学校轮廓,最后目光落在掌心发光的印记上。
“那就开始吧。”她说,声音里有一种新的决心,“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