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四天，华佗的木门终于向他敞开。
屋内，寂静得只剩下药炉里燃烧的炭火轻微的噼啪声。
华佗负手而立，眸光落在榻上那一袭染血的白衣身影，沉吟片刻，终是缓缓开口。
“她的人，我救下来了。”
哪吒的手指蓦地收紧，死死盯着华佗，心跳重重一滞。
“但她的魂，已缺。”
他僵住了，呼吸顷刻间乱了。
华佗叹了口气，继续道：“哪怕活下来，也会失去一部分记忆，修为也将再难寸进。”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哪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他看着昏迷不醒的师父，心脏狠狠一缩，忽然间，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这般无力。
“她不会死了，对吧？”
他的声音发颤，像是在求证，又像是在哀求。
华佗沉默片刻，淡声道：“她的魂，需得以独特的药引修补。”
“但此物极难寻。”
“此物名‘九转离魂芝’，生于东南万里外的玄鸟崖。”
“此芝千年一生，百年一绽，生于万仞绝壁之上。”
“玄鸟凶戾，专以吞噬魂魄为食，凡人仙者皆不可近。”
哪吒未等华佗说完，已然猛地站起，握紧火尖枪，风火轮顷刻燃起炽烈火焰，双眸猩红。
“在哪？！”
他咬牙切齿，声音沙哑。
华佗看着这个黑眼圈浓重、满脸倔强的孩童，眼底划过一丝复杂，终是抬手，指向远方：“凌云绝壁之上。”
话音刚落，哪吒毫不犹豫，风火轮轰然腾空，化作一道赤焰雷霆，朝着玄鸟崖疾驰而去！
——即便是九死一生，他也要取来！
玄鸟崖，烈风呼啸，万仞悬崖如刀削斧劈，苍穹之下，数以千计的黑羽玄鸟盘旋啼鸣，双翼振动间，阴影铺天盖地。
哪吒单薄的身影，在这片黑暗中，显得孤独而渺小。
可他并不在乎。
风火轮在岩壁间急速穿梭，他用混天绫缠住峭壁，如流火一般纵跃而下，直奔那一株生于绝壁缝隙间的九转离魂芝！
可就在他伸手的一瞬，密密麻麻的玄鸟铺天盖地而来，利爪、尖喙如暴风骤雨般袭来！
哪吒冷哼一声，火尖枪骤然翻转，三昧真火如狂潮翻涌，焚烧四方！
然而，玄鸟竟不惧火焰！
成千上万的黑影如潮水一般冲来，撕裂他的衣衫，啄破他的皮肤，利爪划开血痕，他的血洒在岩壁上，染红了风火轮！
可哪吒仍旧死死护着怀里的九转离魂芝，不管身上多少伤口，也不肯松手！
——他绝不能空手而归！
玄鸟群扑杀而来，他一咬牙，混天绫狂舞，如神龙缠绕，将无数玄鸟甩落悬崖，而他自己，也在千钧一发之际，风火轮燃起赤焰，拖着满身鲜血，冲破风暴，直奔华佗医庐！
夜色沉沉，药香弥漫。
哪吒衣衫破碎，双手血迹斑斑，却仍旧小心翼翼地捧着九转离魂芝，送到华佗面前。
“救她。”
华佗看着这个倔强至极的小孩，终是接过药草，轻轻叹息：“你若再迟一步，她恐怕真要魂散了。”
哪吒浑身一震，喉咙发紧，声音低哑：“……不会。”
他看着昏迷的黎瑶，眼底透着不容置疑的固执。
——我不许师父死！她不能死！
自那日起，哪吒日夜守在黎瑶身旁，为她煎药，细心照料，甚至每日以自己的内力护她魂魄。
红褂孩童似乎褪去了从前吊儿郎当的调皮样子，眼里全是坚定。
哪吒不懂医术，但他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她的魂魄残缺，他便用自己的魂力替她填补。
——她修为受损，他便替她护住丹田不至溃散。
他一夜又一夜地护着她，生怕自己稍微懈怠，她就会彻底从他的世界消失。
这些日子来，华佗都看在眼里，他负手而立，眯眼打量着跪坐在榻前的哪吒，眉头轻轻皱起。
“你周身经脉似乎被封堵了。”
哪吒刚结束给黎瑶护魂，头也不抬，语气随意：“小爷没事。”
华佗伸出干枯的手指，轻轻搭上哪吒的脉搏。
顷刻间，他眸光一沉。
——周身经脉阻滞，灵力滞留丹田，长年累积的魔胎之力未能完全激发，甚至连血脉中的天赋也被一层桎梏封住。
这孩子……从出生起，便被限制了成长。
华佗缓缓收回手，眼神复杂：“你周身经脉，早该被打通了。”
哪吒终于抬头，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又被坚定掩盖：“什么意思？”
华佗不语，指尖翻转间，一道寒光闪过，银针出手，指尖轻捻，瞬间落在哪吒肩头。
“嗤——！”
一股炙热的气息猛地炸裂，像是沉寂许久的火山骤然喷发！
哪吒的身形剧震，他能感觉到体内的血液奔腾沸腾，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迅速生长。
筋骨拔节，魔气翻涌。
风火轮自行旋转，燃起比往日更加炽烈的火焰，哪吒的额间微微渗出冷汗，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
原本稚嫩的童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劲瘦修长的少年身躯。
肌肉线条分明，充满爆发力，红袍紧绷，映衬出少年初长成的俊美。
——这是他原本该有的样子！
哪吒怔住了，握了握拳，力量回归的快感让他心跳加快。
但还不等他多想，华佗收起银针，淡淡开口：“这只是第一次施针，三次过后，你的经脉才能真正贯通。”
哪吒猛地回神，眉头一皱：“三次？”
华佗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你本是天生魔胎，若非你体内的灵力被长年压制，如今的修为，恐怕早已不止于此。”
“我此针，可助你暂时恢复一部分应有的力量。但此法只能维持七日。”他顿了顿，语气平淡，“三次施针，你才能彻底突破桎梏，打破经脉封锁。”
哪吒瞳孔微缩，拳头下意识收紧。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变化，甚至可以想象，如果三次施针结束，他的力量会达到怎样的程度。
但现在……他根本顾不上这些。
他猛地看向床榻上的黎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师父醒了没有？她好些了吗？
然而，熟悉的白色身影仍然静静地躺在那里，眉心微蹙，仿佛陷入沉重的梦魇之中。
哪吒的心脏狠狠一缩，哪怕此刻，他感受到体内力量的狂涌，心里却只剩下深深的无力。
华佗看着他这副模样，终于轻叹了一声，语气不再如之前那般冷硬。
“你再这么透支魂力，不等她醒，你自己就得先魂飞魄散。”
他原本对哪吒这个脾气火爆、张口闭口威胁拆他医馆的魔童毫无好感，但这些天看着这孩子日夜守在黎瑶床前，替她渡魂、煎药、寸步不离，心里多少有了些触动。
这小子嘴硬，但心却比谁都软。
华佗叹了口气，声音放缓了一些：“人活着，终究还是要为自己留一口气。”
“护她没错，但别把自己赔进去。”
哪吒倏地攥紧拳头。
——他知道自己的魂力在衰竭。
但他更知道，如果他不这么做，黎瑶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不敢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