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笑出声来。
但一扭头,看见志林正坐在色调沉稳的咖啡色麂皮沙发里,神色惬意地看着我,眼神颓废放松,但似乎又略带危险意味。
目光中某一刻满是探索求证的执着,另一刻又漂游着扭转开去。
他换了件靛蓝色短袖恤衫,浅绿条纹间杂着帆船的装饰图案,依旧是白色长裤,但风格变成棉质休闲。
斜倚沙发靠背,左腕别了一条蓝白相间的手绢,棉纱质地显得柔软,打破了沉闷的感觉。才注意到他右手小指戴着一只金属戒指。他与我目光直视相对,表情愈发沉稳翕然。
*
他指那人性茶几,“这是荷兰家具设计师mario的作品,一几难求,是专程从欧洲运来的。”
“奇怪吗?”
志林从隐蔽的白色小冰柜里取出饮料,倒给我一杯鲜亮的果汁,“我真的不能不感慨,互联网的时代,可以从网上买到任何你敢想到的东西。只要你有钱,就没有得不到的。”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感情成为文物,甚至初恋也在网络世界的某处藏起。现实中可以整月不说一句话,但照样消息灵通、身强力壮地活着。根本不在意身边走着的活生生的人。渴望心灵交流,但发现她们的身体和你亲密无间,心灵却与你越来越远。”
*
正说话间,听见书房的电话响,志林向我一笑,“你坐。”
然后飞速地上楼而去。
我端详着室内一切令人匪夷所思的设施,越发觉得诡异多端。
可能是视觉冲击比较大的原因,真的无法认同这些充斥着浓重颓废及情色意味的家居。
小啜着,一杯果汁还没有喝完,志林从楼上下来。
与此同时,客厅门外进来了三个马仔,志林伸手却招呼其中一人,“去叫曲丛生!”
这阵势怕是有事,我正想是否回避为当,志林已向我歉意一笑。
“嫂子,明天我要去芝加哥,今晚要准备准备。”
我站起身,笑着点头而去。
—-
*
接连两日,俱是在阳明山浪荡,避世而居,几乎身处桃花源。
南正安不知在忙些什么,早出晚归,想是志林不在,他身担双职,力不从心。
但多忙,还是记得回来吃晚餐。偌大的房子,空荡荡地只剩下我们两个,深深怀念志林带女人回来的时光,至少我和南正安还有戏可以演。
但现在,只能两个人面面相对,似乎少了某些作料,这道菜就不再圆满。
*
黄姐照旧为我准备汤水。
喝着乌鸡汤,对上他平静的目光,不觉莞尔。
“今天岳惠给我打个电话,她的新未婚夫要约我见见。”
他轻轻皱皱眉,“她还想结婚?”
“这是什么语气,”
我有点愤恨不平,“这么多年,我也没几个姐妹。这个人,在我心里很重的。你这话有点伤人,凭什么她就不能结婚?”
“哼哼,”他笑得理短三分,“没别的意思,就是跟人家不太熟。你也知道,不跟我有生意往来的人,我向来不爱交往的。”
见他举手投降,声调也降下一半分贝,伸指从果盘里取了硕大的一枚樱桃,这是和黄姐今日下山,到山下农家樱桃园摘的新鲜果子。
*
品种新,味道酸甜可口。
“说是去什么长安俱乐部。对方听说你也是社会名流,专门选的地方。”
“听你的,想让我去,我就去。”
他浅笑,“身子好点了吗?”
“好多了,天天饱食终日,身如行尸走肉,灵魂焉能不腐烂?”
我话中有深意,只是不知对面人,是否心有戚戚焉。
“别告诉我,这么大的地方,两天你就厌了。”
他的语气不无挖苦,“照这样下去,世界各地也只够你走一年半载。”
“少来了,”我更是针锋相对,“我可没什么福分周游列国,上次去趟波特兰,我就差点命丧黄泉!若是我跟你去非洲遇上什么种族冲突或动乱,一定会死无全尸。”
我的恶毒真是水平到家了。
*
感觉他的神情突然变得死寂,似乎我的犀利之语刺穿了他心灵深处的暗伤。
他轻轻放下象牙箸在精致的骨瓷餐盘上,里面还有吃了一半的盐焗乳鸽。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字一句相当认真。
“我害你一次,看来你要记一辈子;可有的人,伤你一生,你却视若无睹、毫不在乎。”
“这话什么意思?”
我欲再大快朵颐的手在空中伸了一半,却生生地收了回来。
“比如白天龙。”
他面不改色地答,语气沉暗依旧。
就有预感他要提他,他的话也针对他。
*
低了头,神色平静,心上似乎毫无波澜。
“我欠他的,还他。”
“可-我-,没-欠-他。”
他语气转冷,寒从心生,唇齿间敌意如同来自冰川纪。
这饭真是没法吃了。
我这身体子刚好了两天,他就迫不及待地要来挑起祸端,算个总账?
我将膝上白餐巾轻轻折叠,放在我餐盘右侧,语气浅浅淡淡。
“我吃饱了。你慢慢用。”
“什么时候拿离婚证?”
他的语气寒冷如故,似乎我这沉默的反抗,根本就没入他的眼。
“还没有。”
我简短地答。
*
他的语调突现生硬凛冽。
“他还不肯?”
“不是。”
闭上眼就能回想起,那离婚协议白纸黑字飘上吊灯的一幕。但是我不想再跟那个男人说任何一个字。
一开口,就怕内心深处的痛,象荷花池的湿软淤泥一样,无声无息地铺满池塘的每个角落。
我信步走上楼去,却听见他身后的语气若有若无地飘来。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廖冰然,你可以继续犹豫。但我,可不会再等下去。”
我似被梦中惊醒,意识到什么,回头却只见他正气定神闲,向餐盘上的美食开战。
*
为自己心底的猜测惊诧不已。
再看那伟岸身躯端坐白色西式靠背椅上,让我生出优雅镇定的浮想。
但为何,却被那语气中莫名的阴狠触动,因而开始有了些许的不信任。
脑海中回想起志林欲言又止的点拨,受伤次日不经意间撞见两兄弟的对话。
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依然会生出这种念头。那日他与我深情对白,已对过往种种的恩恩怨怨深恶痛绝。
难道,他放弃了改邪归正的初衷,又要下手做点什么?
*
我一步步走下楼梯,直至他身侧,他就餐、不为所动。
斯文优雅地、一道道美味入口。
不一会儿,他打破了身后我的沉默,放下餐具回头,目光如炬。
“这样也好。过几日,什么都用不着劳烦他了。”
*
我扭头看见玻璃窗外,花园内人影走动。
连居两日,这里的马仔基本上都快混个脸熟。
每日来的都有生面孔。
人们来去匆匆,却对我缄口。个个尊我敬我,个个却视我如透明人。
他的世界,他做了什么事,我一无所知。
小伙子们都生得一表人才,不在这里出现,堂堂正气我都会误认为是公司白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