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回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住了一个月的屋内,却发现除了身上的墨锋外,并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属于他自己的,就连身上这新换的一身衣裳都是晋王所赠。
望着满屋子的东西,宋元不由得苦涩一笑,还真是够孑然一身的。
不过这样也好,了无牵挂。
跟在身后的张承业显然也看出了这点,当即吩咐守在门外的丫鬟给宋元准备换洗衣裳和盘缠。
宋元本想拒绝,但没等他开口,那丫鬟就已经出门了。
宋元只好无奈道谢,虽说明白眼下晋王对自己的好皆是利益所趋,但他这心里还是难免有些过意不去。
张承业倒是不曾察觉出宋元神色间短暂的变化,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等待着。
一个时辰后,有宫人前来传唤,张承业这才带着宋元重新回到养心殿,宋元的身上也多了个包袱,自是张承业给自己准备的换洗衣裳。
虽说在军中分明用不到这些东西,但宋元毕竟身份特殊,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他根本不算军伍之人,在军中难免会有不适之时,多准备些以备不时之需也好。
这次并未进入殿内,就连李存勖也出现在了殿外,也不再如先前自己所见那边装容轻便,而是穿着蟒袍,腰间配上宝剑。
见宋元到来,李存勖没有丝毫废话,当即大步流星朝着宫外方向走去。
“走吧!”
在他身后,除了装扮独特的陆乘风外,还有一名军伍之人,着亮银甲,在李存勖的沙陀军中,穿此甲的军士并不多,但能着此甲者,身份必然不寻常,最起码也是副将级别。
不过李存勖倒是没有为宋元介绍,只顾走在前。
不多时,一行人来至宫外,这也是宋元时隔一月,第一次走出这太原宫,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
早已有人牵马等在宫门前,李存勖翻身上马,冲着宋元招呼一声。
“宋少侠,请吧。”
宋元也没有扭捏,上了匹早已为他备好的枣红马。
随着一声“驾”,一行人风风火火直奔演武场而去。
不错,三军集合之地正在当初举行武学大比的万柳营演武场。
此次的速度明显要快上不少,毕竟上次前来是徒步,但这次却是骑马,何况李存勖准备的马匹,自是万里挑一的良马,速度体力自不是寻常能比。
仅仅只用了半个时辰,一行人就来到了演武场。
远远的,宋元就看到了乌泱泱的军士,几乎将整个演武场都站满了,清一色锁子甲,唯有站在高台下方相对靠前的一众军士身着明光铠,显然是将领。
李存勖快步走上高台,宋元几人紧随其后,望着台下无边无际的人潮,宋元没来由感到一阵热血涌上。
有道是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哪个心向江湖之人能抵得住这千军万马的气势。
不过看着李存勖这番阵仗,宋元心中也有几分大概。
看来李存勖这次是打算动真格的了,这些军士只怕将晋军七八成人手都调来了吧,看来这次李存勖是铁了心想在成德好好跟梁军较量较量了。
只是不知道此次李存勖是否会亲征,按理说如此大的阵仗,李存勖若是亲临战场,对于士气的提升可是大有益处。
宋元的思绪很快被台下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拉回,只见李存勖上前来至高台边缘,三军顿时单膝跪地,齐声高喝。
“参见晋王!”
李存勖虚抬双手,三军整齐划一站起,身后鼓声雷动。
待得鼓声落下,李存勖振臂高呼。
“拿酒来!”
早已等候在身后的张承业顿时取过瓷碗,满满甄了一碗酒。
李存勖却是从腰间抽出宝剑,目光如炬扫过台下,扬声道。
“众将士听令!今朱温无道,狼子野心,欲吞成德,灭义武,断我河北右臂。
王镕、王处直二公遣使求援,此诚存亡之秋也!
昔者,朱温弑君篡唐,天下共讨。
今其重兵压境,非独为成德,实欲困我于河东一隅。
若成德失,则魏博危;魏博危,则晋地震。
尔等父母妻儿,皆在太原以北,岂容梁寇染指?
梁军虽众,不过乌合之众。其甲胄虽坚,难掩士气之馁;其步卒虽多,不敌我精骑之锐。
此战若胜,河北之地尽归我有,诸君功名垂于竹帛,金帛子女犒赏三军!
有临阵退缩者,立斩不赦;有斩将搴旗者,裂土封侯!
今与诸君歃血为誓:
不灭梁寇,不返太原!”
一语落,台下顿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
“不灭梁寇,不返太原!”
呼喊声中,李存勖猛地举剑划过掌心,鲜血瞬间顺着手掌滴落。
李存勖却像是压根感觉不到一般,面色平静地将手举在张承业递来的酒碗上,鲜血滴落碗中,酒水瞬间染红。
李存勖将手中剑递给张承业,而后接过那碗酒,举在身前。
“此番由周将军率军出征,定能横扫梁军,凯旋而归!本王在此祝我军早日得胜归来!”
震喝一声,李存勖当即仰头将蒸碗血酒一饮而尽,而后怒喝一声。
“出发!”
霎时间,三军动身,齐刷刷的上马声听着便让人震撼,对于宋元这种从未见识过这般大场面的人来说,瞬间便感到一阵热血沸腾。
李存勖这才转身看向宋元,微笑道。
“宋少侠,一路保重,本王可就在太原敬候佳音了!”
宋元拱拱手,“定不负晋王所期。”
说罢,宋元迈步走下高台,陆乘风紧随其后。
周德威是个体型壮硕,大腹便便的中年,看着宋元当即抱拳。
“宋司马,本将周德威,此番便仰仗阁下排兵布阵了!”
对这陌生的称谓宋元一时还真没反应的过来,总觉着有些变扭,但还是恭敬地应了声。
“有劳将军了!”
周德威没再开口,而是招呼着宋元上马,紧随中军赶赴成德。
三军浩浩荡荡进发,一路沿着大道直奔成德方向而去,引得沿途往来之人纷纷侧目。
宋元端坐在枣红马之上,出乎他意料的是,周德威堂堂将军竟选择与他并排而行,而在他身后则是陆乘风。
似乎是不知晓陆乘风的身份一般,周德威不时回头看一眼,眉宇间带着浓浓的好奇。
宋元自然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中疑惑李存勖居然没有将陆乘风随行的事告知周德威,也不知道李存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不过也只是好奇罢了,宋元自然不会蠢到去询问这些,只是一路默默跟在军中,不知思忖着什么。
周德威的目光不时打量着他,眼中带着些许好奇,像是想要将宋元看透一般。
察觉到周德威的目光,宋元忍不住询问一句。
“周将军,是在下脸上有东西吗?”
周德威怔了下,随即朗声笑了笑,倒是看不出他这一军之将并无半点架子。
“宋司马,不知你对此战可有什么看法,你觉着这第一战该如何打是好?”
宋元思忖片刻后,缓缓道。
“依在下看,不宜擅动,我军目标庞大,梁军既然早已想好要对成德出手,必然不会没有防备,一旦我军轻易出击,前后难以相连,反倒容易被逐个击破。”
听着宋元的分析,周德威认同地点点头,倒是没想到宋元小小年纪倒能将行军之事看到这一步。
“那宋司马的意思是,等?”
宋元想想,点点头。
“敢问周将军,此番我军出动多少人马?”
“五万余众!”
宋元心中不免一阵,想到自己即将指挥五万人作战,这心里还真是不免有些紧张。
但他很快就缓和了过来,若是没有这心态,他也断然不会向李存勖要求进入军中了。
“在下建议先派三千人作为先锋军,率先赶赴成德,进驻赵州地界,一面探查敌情,一面等侯大军,待大军抵达之后再行东渡,进驻野河北岸,与梁军隔河相峙......”
宋元侃侃而谈,早在定好需随军出行之时起,他就向李存勖讨了份边防图开始研究起了行军部署,否则莫说是排兵布阵了,就连哪儿哪儿都分不清。
“如此一来,自然也就不用担心梁军会趁我方大军为抵达之际对先行军出击,还能够随机应变,依在下看来倒不失为一个合适的选择,但不知周将军以为如何?”
宋元礼貌询问一声,殊不知他这一番言论早已在周德威心中激起惊涛骇浪,此刻看向宋元的目光中满是惊讶。
若说宋元此前的话令他高看几分这不过十岁的少侠的话,眼下这番条理清晰的布局足以让他为之惊叹,眼下才明白为何李存勖敢让他来做这行军司马了。
但其实李存勖根本不知宋元在这方面的天赋,他之所以如此安排不过是考虑到宋元的奇门之术对于排兵布阵有所增益罢了。
此刻,听过宋元一番言论,周德威并未深思多久就点了点头。
“宋司马所言也正是本将所想,那便如此行军!”
周德威也是雷厉风行之人,当下便命传令兵告知一众副将前来。
不多时,随行的八大副将尽数从三军四处策马奔赴而来。
周德威没有多言,当即下令。
“太宗太保,你们二人率三千先锋军率先探路,进驻赵州等待大军,切记在大军抵达之前就摸清梁军的部署。”
副将杨太宗、杨太保兄弟二人闻声当即抱拳离去。
“末将遵令!”
周德威这才看向余下将领,“传军令,急行军进发,每两个时辰休整一刻钟,直至太行山前再行整休!”
“遵令!”
随着几名将领离去,大军有条不紊行进着。
片刻后,前后军马肉眼可见般加快了速度。
宋元也没有再开口,看着前后不见尽头的军马队伍,陷入思索。
按照眼下的速度,怕是得三四日才能抵达,再加上沿途休整进食,怕是得五六日了。
看着一众将士身上厚重的铠甲,宋元不由得感慨一番军伍之人的艰辛,背负重甲不停行进六七日,其中苦累可想而知。
急行军以来,周德威就没有再开口,两眼紧盯着前方,时刻注意着整支军队的情况。
宋元也没再开口,而是默默体会着这入伍的感受。
前锋军半数被杨氏兄弟二人带走,余下的半数骑兵与斥候依旧走在最前方,而中军的重骑兵也在周德威宣布急行军时来到了前方,护卫在周德威前后。
至于步兵、辎重兵则是压缩间距,形成后卫。
这便是急行军的常规安排,从军队迅速完成阵型转换就能看得出来周德威的统兵有方,倒不愧为李存勖手下的王牌大将。
三军每行进两个时辰,周德威都会传令三军休整,一刻钟后再度进发,就这般一直到了入夜时分,周德威才在一处平野下令休整半个时辰。
三军统一进食,每人身上都带着两日的口粮,这也是为了方便于行军。
下至寻常兵士,上至周德威,所有人的干粮都相差无几,尽是糗饵、糒、烧饼这些方便于食用的干粮,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就着水吃着干粮,并无一人交谈。
半个时辰后,三军再度开拔,依旧是急行军前行。
而经过半日,杨氏兄弟率领的三千先锋军已然不见了踪影,毕竟先锋军皆是轻骑兵,行进起来自是要比他们这大军快上不少。
不过周德威显然是担心迟则生变,这才丝毫不敢延误功夫,以最快速度朝太行山进发。
只要过了太行山,便算是到了晋地边境了,也就到了准备与梁军刀锋相向的时刻了。
宋元一路沉默,除却偶尔周德威会与他交谈两句外,再不曾多言一句。
三军内除了脚步马蹄声外,并无任何其他的声音。
就这般,三军一路急行,每两日行进后原地休整一日,扎营生活做饭,而后再度急行两日,直至第七天午时,三军终于来到了太行山脚下。
望着面前巍峨高耸的连绵山脉,宋元不由松了一口气,几日行军令他看上去沧桑了许多。
这时,周德威的军令也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