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云骞也替她担心,神色不安。
苏锦欢安慰道:“无事,既然是曹姑姑唤我,应该不会出事。”
“你在教坊司待的无趣,可以先回去。”
说完,她跟着词心离开。
苏锦欢想问问词心贵客是谁,但词心一开始未点明,想来现在也不便说。
苏锦欢想了想,没开口。
词心把她带到了栖梧阁前。
“姑姑和贵客就在里面,你进去吧!”
这栖梧阁是教坊司特设的,一般不对外开放,苏锦欢都只跟着曹姑姑进去过一回。
想来,这里面的人,大有来头。
苏锦欢犹豫了一瞬,推开了门。
清风从窗棂的间隙里划过,炽碎的光芒透过檀色的金丝篾帘筛进屋内。
跳动在重重烟帐之后,映出女子如云的鬓角。
苏锦欢俯身行礼:“拜见四公主!”
这房中的贵客,正是四公主沈知韵。
沈知韵轻掀眼皮,睨了一眼苏锦欢,便收回目光。
“本宫识得你,你便是长宁郡主苏锦欢。”
“便是在春岁花宴上舞剑,得了母妃赏赐的那个,可对?”
沈知韵高昂着头颅,眉梢眼角,尽是傲然之态。
她不过年方十六,却已学着大人的样子,自称本宫。
举手投足间,带着目空一切的张扬。
苏锦欢颔首:“正是小女。”
沈知韵轻哼一声:“便是你,被曹姑姑收作了弟子?”
“这么看来,很一般嘛!”
她说话直白,让人听来,却反而感觉不出恶意。
苏锦欢便没有应声。
倒是曹姑姑开口:“锦欢这丫头,还是极有天赋的!”
她似乎听曹姑姑的话,没有接着反驳。
却是看向苏锦欢,似是才想起来苏锦欢还在行礼:“起来吧!”
苏锦欢起身,她仍倨傲的坐在椅子上,身体端的笔直。
一个劲儿的盯着苏锦欢瞧。
瞧了半晌,冷哼一声:“也就这张脸看得过去!”
苏锦欢便俯身:“谢公主夸奖!”
沈知韵被噎住:“谁夸你了?”
她这一下,便又失了刚才的威严,显出几分小孩子气来。
她眉头低了低:“你是姑姑的弟子,姑姑也曾教导过我琴艺,你敢不敢跟我比一比?”
苏锦欢这才恍然,原来如此,曹姑姑竟然教导过沈知韵。
这么下来,她们其实也算同们师姐妹。
可是,沈知韵说要和她比琴艺,却是在给她出难题。
让沈知韵和自己比,那她是赢呢?还是不赢呢?
好像无论输赢,都会惹沈知韵不高兴。
这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苏锦欢拒绝:“公主自然是琴艺精湛,锦欢不敢做比。”
沈知韵却不依:“如何?你是觉得,本宫还不配和你切磋喽?”
沈知韵言尽于此,再拒绝,便是不识抬举。
苏锦欢只得无奈道:“那便依公主所言!”
沈知韵这才面色稍缓:“这才对嘛!”
她说风就是雨,很快让词心拿了苏锦欢的琴过来,而她,也带了自己的琴。
她的琴,也是一把传世好琴,是四大名琴之一的绕梁琴。
瞧见苏锦欢手中的焦尾琴,沈知韵就露出些肉眼可见的惊讶。
似是没有想到,苏锦欢竟然能用得上焦尾琴。
她的比试也很简单。
由曹姑姑在纸上写下琴曲,然后二人闭眼抓阄,抓到那首曲子,便弹那首曲子。
最后,由曹姑姑定夺胜负。
曹姑姑深耕琴艺,对琴很庄重,所以,断断不会撒谎,只会如实评判。
这场比试,肉眼可见的公平。
沈知韵自告奋勇先弹,她也是自小学琴,受过不少大家的教导,琴艺十分出众。
她抽到的曲子,叫“寒霜魄”,此曲十分讲究指法技巧,如果不是从小练起,一般人跟本弹奏不出完整的曲子。
可沈知韵弹的十分得心应手,琴音袅袅,勾起无尽情思。
她的双手在琴弦上未有停顿,不论是托,劈,勾,剔,抹,挑,还是撮,轮,摇都显得自然天成。
指法变换,十分精妙。
不可谓让人惊艳至极。
一曲罢,沈知韵抬眸看向苏锦欢:“到你了!”
她并不着急,并不急着问曹姑姑要评价。
举手投足间,将宫中的派头,学了个十成十。
苏锦欢笑着应她,指尖抚琴,也不客气。
她抽到的曲子,是广陵散,难度稍逊寒霜魄,但是需要更多的感情投入。
苏锦欢拨动琴弦,琴音似流水,从她指尖汩汩倾斜而出。
随着琴声愈快,她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深而遥远。
弦音温劲,苍韵松古,深厚余音,似月华般淌进众人心里。
琴音突变,或悲或泣,或激昂,或磅礴。
透过琴音,仿佛能看到,临阵之前,生死存亡之际,抚琴人仍从容不迫。
一身愤慨不屈的浩然之气,振荡天际。
一曲终了,仍有余味,曹姑姑半晌才从琴音中回过神来。
“不错,这曲,才算是真正的将自己的一身情感浇铸其中,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广陵散!”
“看来,你将我适才提点的话,都听进去了,不错!”
评价颇高,孰胜孰负,昭然若揭。
沈知韵显然没料到自己会输。
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有人敢赢过她。
这苏锦欢,竟然敢赢过她。
她猛的一拍桌子:“放肆,你竟然赢过本宫。”
苏锦欢这次却不低头。
“公主,这是比试!”
“既是比试,当有胜负,全力以赴,才是对公主最大的尊重。”
“还是说,公主也希望我像旁人一样,无论技艺如何,都佯装败于公主?”
沈知韵愣住了。
从小到大,无论什么时候,她和人切磋琴艺,她都是胜。
她知道,有时候,不是她胜了,是她的身份胜了。
所以,她越发努力的练琴,越发努力的想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能赢,靠得不只是身份,还有实力。
她知道,苏锦欢说的,没错。
苏锦欢话未停。
“而且,在我看来,公主并未输!”
“公主的指法技巧,都是出类拔萃,我远不能及。”
“我胜便胜在,我年长公主一岁,阅历渐长,所以琴调感情更丰富。”
“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公主,定然是能胜过我的。”
这是恭维,也是实话。
沈知韵方才的指法技巧,她根本比不了。
她胜在比沈知韵多活了一辈子,如今又得了曹姑姑指导。
两者缺一,她便都比不了沈知韵。
沈知韵仍旧低垂着眸,不辨喜怒。
苏锦欢其实有些心里没底,沈知韵颇得永安帝疼爱,若是得罪了沈知韵,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淑妃现在与姑母关系好,站在一处。
若是因此让姑母与淑妃生了嫌隙,让姑母在宫中多一个敌人,她也于心有愧。
“公主,时候不早了,我还有朋友在外等着,可否先行离开?”
她再试探沈知韵的态度。
若是沈知韵让她先行,怕是心中憋着气。
若是直接将她臭骂一顿,她还觉得好一点。
起码直接将事情解决完。
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凭着两世的经验,看出了这沈知韵虽然性子傲了些,可是没什么坏心眼。
沈知韵没抬头:“允了,你走吧!”
苏锦欢心里“咯噔”一声。
快走到门口了,却又听到沈知韵的一声“站住。”
苏锦欢回头,沈知韵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仍旧直直的瞧着苏锦欢,一脸倨傲,但眸子里并无恶意。
“苏锦欢,本宫要你做本宫的伴读!”
“下月初的选拔会上,本宫希望你赢!”
“到时候,本宫再慢慢与你比!”
“本宫不会再输给你了!”
苏锦欢松了一口气,莞尔一笑,俯身:“谢公主!”
“锦欢定不辜负公主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