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官员近来发现,阴鸷狠厉的晏相变了个性子,每日满面春风不说,待人居然还变得温和有礼。
而他们也十分清楚缘由,因为那位晏相逢人便说他下月初九要成婚,邀请那人来参加婚宴。
不多时,几乎满朝官员都收到了请帖,虽然犯怵,但他毕竟是权倾朝野的当朝宰相,不得不欣然应邀。
而他们通过请帖也知道了那位传得神乎其神的“妖女”之名——阿怜。
无姓,只有一个名,那定然不是什么高门贵女。
他们越发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美人,竟然能把晏相这种狠人迷得神魂颠倒,还能改变他的性子。
那日荒郊野外行刺之事,他们也有所耳闻,京城众说纷纭,多是谈论“妖女舍命救晏相,晏相冲冠一怒为红颜,杀尽数名刺客”之事。
原本京人对这一对持嘲讽态度,妖女惑奸相,肯定并非真心,大家乐见其闻。
可因为这事,京人感叹“妖女”竟然如此情深义重,反而不再嘲讽她红颜祸水,怜爱她貌美又情深。
甚至因着这层缘由,晏惊鹤这个奸相名声都好许多。
风月情事总是更打动人心,只有少数人在讨论,刺客的幕后之手究竟是谁?
很难猜。
因为范围太大。
晏惊鹤这个奸相恶贯满盈,可以说是人嫌狗厌,上到达官贵人,下到黎民百姓,无不对他恨之入骨。
刺杀之事时有发生,根本无法推定是谁。
官员私底下也在互相打听,可均无果。
暮春的宫墙内飘着细碎的柳絮,紫宸殿外的汉白玉石阶上,刚刚下朝的官员们袍角被风掀起涟漪。
城阳侯攥着象牙笏板的手渗出冷汗,耳边回荡着同僚的窃窃私语。
“侯爷,你觉得是何人安排的那波刺客?”
忽然被身边好友这么一问,城阳侯浑身一颤,强颜欢笑:“本侯怎会知啊,不是说那刺客并未招供吗?”
好友若有所思点头:“那刺客只说是他‘替天行道’,奸相本要将刺客带回府中严刑拷打,后来因为妖女被刺伤,奸相大发雷霆,这才直接那群刺客斩杀殆尽,想来应该无法得知那幕后之人了。”
“如此甚好。”城阳侯如释重负叹了口气。
好友古怪看了他一眼:“侯爷?”
城阳侯赶忙正色:“本侯以为,那安排刺杀之人,定然是看不惯奸相祸乱朝野,此乃大义之举,若是被奸相得知身份,性命垂危,这非本侯所愿之景。”
好友震撼,拱手道:“侯爷大义。”
“没有,没有。”
城阳侯故作谦虚摆手,本还要说几句样子话,却被身后遥遥传来的一道声音打断:
“城阳侯。”
那声音清凌好听如昆山玉碎,幽幽然含着笑,对他来说却与索命的厉鬼无异。
城阳侯瞳孔缩成针尖,僵硬扭过头,果然看见长了一张菩萨皮的恶鬼,正笑吟吟看向他,凤眸勾成刮骨刀。
他大骇,心底生出一股透心寒凉,蔓延至四肢百骸,浑身血液凝固让他愣在原地,只能眼睁睁那恶鬼抬步走来。
玄色衣摆漫不经心拂过石阶浮雕,不多时,金纹墨靴已狠狠踩在他眼底。
“城阳侯,走得这么快作甚。”青年勾着薄红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本相还有话要同你说。”
城阳侯浑身一震,脸上松弛的老肉都跟着颤了颤,强忍着抽搐的嘴角,拱手道:“晏相要与本侯说什么……但说无妨。”
“自然是——”青年扬长声音,意味深长,拔高的音调把他的心都跟着提起。
城阳侯感觉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脊背冷汗滚落。
晏惊鹤看着他惊慌惨白的脸色,忽地嗤笑,轻飘飘开口:“自然是说本相下月初九成婚之事。”
他从袖中拿出一张红色请帖递给他,“本相诚挚邀请侯爷赴宴。”
城阳侯望向那张请帖,怔了一下,而后缓过神,接过请帖爽朗一笑:“原来晏相是来递请帖,这种小事,让贵府仆从递到城阳府便好,何须大人亲自相送。”
晏惊鹤意味不明勾了下唇角:“城阳侯位高权重,自然得是本相亲自来送。”
城阳侯笑得脸有点僵:“晏相抬举了。”
晏惊鹤瞥了他一眼,便直接告别离开。
城阳侯看着那道玄色矜冷的背影,刚要松口气,却听恶鬼再度出声:“城阳侯,明日贵府老太君寿宴,本相会携未婚妻一同前往,届时会有大礼奉上。”
城阳侯又是浑身一颤,冷凝的汗滑过脸侧,洇深绛红色官袍。
好友担心不已:“侯爷,那奸相到底要做什么?”
“不知,只能见招拆招,不过……”城阳侯吞咽了一口,而后冷笑一声,“明日我母亲寿宴,皇亲贵胄众多,想来他也不敢太出格。”
好友略微思索之后,笑着拱手:“侯爷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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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苓正在听阿慢讲故事——
一个将门嫡女从小女扮男装,十八岁时上阵杀敌,一举歼灭北方匈奴,夺回大燕失去数十年的领土后,凯旋归朝后,竟然当朝承认女子身份,震惊朝野。
但燕帝不拘一格降人才,封她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将军,一时间风光无两,上门求“嫁”之人无数。
是求“嫁”,简言之,就是求入赘做上门女婿。
那日女将军在擂台上一杆红缨长枪,英姿飒爽,引得无数人为之心折。
只是那女将军拒绝了一切上门之人,竟然与大理寺少卿不打不相识,两人结成欢喜冤家,居然在打打闹闹之中彼此倾心。
燕帝欣然赐婚,成就坊间一桩美谈。
“姐姐猜,那女将军是谁,大理寺少卿是谁?”依旧半曲着腿坐在窗户上的阿慢,冲她调皮眨眼。
红衣墨发,眉眼昳丽如画,长马尾在身后随风飘荡,好一个意气风发的美少年!
白苓望着少年眼底跳动的狡黠,熟练递给他一盘糕点,眉眼弯弯:“我猜,那女将军是枝音姐,而那大理寺少卿……”
少女脸色出现了一丝纠结,她实在难以想象,就男主那直头直脑的,真能做掌管天下刑狱之人?
可和女主是一对的,只能是男主。
阿慢笑了声:“那人叫陆逸之。”
霍——
还真是。
白苓也笑了,指尖捻起一块糕点放入嘴里,才感叹:“人不可貌相啊。”
她和阿慢又聊了几句闲话,阿慢忽然问:“姐姐,你打算何时收网啊?”
“收网?”白苓捻着糕点的手指顿了顿,碎屑落在月华裙裾上,像撒了层薄雪。
“是啊,鱼儿上钩了,肯定要收网啊。”阿慢取下腰间水囊喝了一口,再说话间,周身便萦绕着淡淡桂花蜜的甜香。
阿慢极度嗜甜,喝的水都要加蜂蜜。
他的唇被润色,颜色更加娇艳,堪比那夏日枝头沾着露水的蔷薇。
“晏相本就喜爱姐姐,又因为刺杀那事,对姐姐更是爱重,想来姐姐之前说的时机已到,也该……”
少年意味深长一笑。
白苓唇边的笑却渐渐收敛,用手帕擦干净唇角,垂下鸦羽似的长睫:“是,他现在对我确实……我能感受到,但时机还是未到,还差一场东风。”
“姐姐之前舍命救他,难道不是?”阿慢不解,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并不是。”白苓看向窗外暮春风光,声音若絮,“还得再下一剂猛药,阿慢,你得帮我一个忙。”
阿慢提振了精神:“姐姐请说,阿慢一定做到。”
白苓弯眸:“你回一趟公主府,然后,以长公主楚苓的身份给燕帝写一封信,信的内容是……”
阿慢震惊不已,可还是点头:“好。”
少年撂下一句“姐姐保重”,便跳下窗,灵活翻墙离开。
白苓从那道收缩成红点的身影收回目光,刚关上窗,便听到身后传来开门声。
她转身,只见青年快步走来,揽住她的腰身将她带入怀中。
“大——”她刚发出一个音节,下颌就被钳住,滚烫的吻迫不及待落下来,攫取她的全部呼吸。
一吻罢了,他便将她搂得更紧,薄唇贴在她的颈侧,黏糊道:“阿怜,本相好想你。”
白苓口吻无奈:“大人,早上我们还睡在一张床上,而你不过上了个早朝。”
“那又如何。”晏惊鹤咬着她耳垂呢喃,又开始口出荒诞,“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个早朝,至少也有大半年了。”
白苓忍俊不禁。
晏惊鹤再度低头衔住少女唇瓣,手指大力揉了一把细腰,趁她惊呼便登堂入室。
青年修长如玉的指尖穿过满头青丝,精准无误摁住她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