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周家桥(五)
月光被硝烟蚀成毛玻璃般的昏黄,赵长庚往枪膛抹了最后一点枪油。
湘军老兵把汉阳造架在歪脖柳树的树杈间,枪托上二十九道刻痕在夜色里泛着幽光。
\"赵哥,撒尿去不?\"
徐天亮提着裤子凑过来,钢盔歪戴露出半绺烧焦的头发,
\"我给你望风,保准不让小鬼子偷看咱家伙什。\"
赵长庚没回头,食指在空气中虚划弧线:
\"东南风二级,湿度七成,月亮三十七度角——\"他突然抬脚把徐天亮踹进弹坑,\"趴下!\"
一窜子弹擦着机枪手的钢盔掠过,在对岸岩石上迸出火星。
徐天亮趴在泥水里骂街:\"小鬼子属夜猫子的?大晚上不睡觉...\"
“闭嘴!”
赵长庚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仿佛一片脆弱的落叶,稍不留意就会被风吹散。
古之月小心翼翼地摸索过去,当他靠近时,看到那位身经百战的湘军老兵正手持刺刀,刀尖轻轻挑起钢盔,动作缓慢而谨慎。
他一次又一次地将钢盔缓缓上举,进行着试探。
经过连续三次的尝试之后,终于,对岸的灌木丛中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反光。
“十一点方向,有一挺歪把子机枪,应该是两个人操作。”
赵长庚压低声音说道,同时手上不停地往弹壳里灌装着火药。
“他们换哨的时间大概是每二十三分钟一轮,探照灯的间隔则是四分五十秒左右。”
一旁的王文章借着微弱的月光,迅速在本子上做着记录。
就在这时,钢笔尖突然被一只手按住。
“用这个吧。”
古之月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她手中递过来半截铅笔,轻声解释道,
“这样反光会比较小,不容易暴露我们的位置。”
江风呼啸着席卷而来,带来一阵潮湿的腐臭气息。
那股味道浓烈刺鼻,令人作呕。
原来是上游漂来了许多浮尸,它们在芦苇丛中堆积如山。
徐天亮忍不住抽动了几下鼻子,嘟囔道:
“班头,你闻到没有?这味儿怎么跟长沙火宫殿的臭豆腐一模一样啊……”
“别胡说八道!”
赵长庚低声呵斥道,“这是尸臭混合着硫磺的气味。
那些小鬼子正在焚烧尸体取暖呢。”
说完,他拉动枪栓,子弹上膛,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古之月望远镜里闪过几簇幽蓝火苗,忽然定格在某个不规则光斑:
\"王文章,核对水文图——对岸三号标记点是否有暗流?\"
上等兵哆嗦着展开被血浸透的图纸:
\"原记录该处水深1.2米,但洪水后可能形成回流漩涡...\"他突然瞪大眼睛,\"如果他们从那里涉水...\"
\"照明弹!\"古之月低吼。
三发红色信号弹刚升空,对岸立刻响起密集枪声。
摇曳的光晕下,三十多个头缠白布的日军正悄无声息地蹚过浅滩。
\"敢死队!\"孙团长挥着军刀冲过来,\"重机枪开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原本一直猛烈射击的马克沁重机枪竟然哑火了!
原来是张铁柱的接班人,一个年仅十七岁的补充兵出了问题。
只见这个年轻的士兵此时正手忙脚乱地装填着倒置的弹链,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显然是因为紧张和缺乏经验而导致操作失误。
然而,就在敌人以为有机可乘的时候,赵长庚手中的汉阳造步枪率先发出了轰鸣声。
只听“砰”的一声脆响,领头的日军中队长应声栽倒在地,眉心处瞬间绽开一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那血花飞溅而出,甚至惊飞了不远处树枝上栖息的鸟儿。
“打得好啊!”
一旁的徐天亮兴奋地喊道,并终于成功装妥了手中的捷克式轻机枪,
“赵哥,您这枪法真是神了!赶明儿可得好好教教小弟我呀!”
赵长庚头也不回,一边继续瞄准射击,一边口中说道:
“想学我的枪法,先学会怎么憋着尿打仗吧!”
说罢,他再次扣动扳机,又是两声枪响,两名冲在前面的日军士兵相继倒下。
与此同时,对面的日军死士队见势不妙,突然迅速分散开来,形成了三股力量。
其中一股佯装进攻,吸引我方的火力;
而另外两股则借着战场上漂浮的尸体作为掩护,从左右两侧迂回包抄过来。
古之月见状,当机立断地甩出几枚集束手榴弹。
手榴弹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无误地落入敌群之中。
随着几声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巨大的气浪掀起一片腥咸的水幕,将敌我双方都笼罩其中。
趁着这混乱的局面,徐天亮端起捷克式机枪准备封锁左侧道路,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挺机枪居然在关键时刻卡壳了!徐天亮气得大骂道:
“他奶奶的!这些比利时人到底造的是什么破烂玩意儿!”
由于机枪卡壳,右侧的日军趁虚而入,转眼间就突进至距离我方阵地仅有二十米的地方。
形势变得愈发危急起来……赵长庚突然跃出掩体,汉阳造枪管顶住鬼子胸口扣响扳机,顺势抡起枪托砸碎第二个敌人的喉结。
徐天亮看得目瞪口呆:\"赵哥你这是文唱武打啊!\"
\"湖南人打架——\"赵长庚回身掷出刺刀,正中第三个日军眼窝,
\"要见血封喉!\"
左翼传来木板断裂的脆响。古之月探头望去,浑身绑满炸药的日军工兵正在架设突击桥。
\"燃烧瓶!\"
孙团长刚喊出口令,王文章突然指着倭寇方向尖叫:\"高爆榴弹!是博福斯山炮!\"
只见倭寇群里,一顿炮弹砸下,火光十射。
日军阵型顿时大乱,赵长庚趁机点射工兵背上的炸药包。
连环爆炸将突击桥掀上半空,徐天亮顶着漫天血雨扫射残敌:
\"后方的炮兵弟兄够意思!回头一定请他们吃生煎,还有石库门的老酒!\"
喘息之机稍纵即逝,不过短短半袋烟的功夫罢了。
就在这时,对岸猛然升起三道色彩各异的信号弹,如流星般划过夜空。
紧接着便是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起,那是九二式步兵炮发出的尖锐呼啸声,仿佛能将整个夜幕都生生撕裂开来。
说时迟那时快,赵长庚眼疾手快地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猛地将王文章扑倒在地。
而就在他们刚刚倒地的一刹那间,原本作为观测位的地方就被炮弹直接命中了。
刹那间火光冲天,熊熊烈焰瞬间吞噬了一切,就连那张至关重要的水文图也未能幸免,在烈火之中迅速蜷曲起来,最终化为了灰烬。
“老子的数据啊!”
眼看着自己辛苦得来的数据就这样毁于一旦,王文章心痛不已,他拼命挣扎着想要冲进火海抢救那些宝贵的资料,但却被一旁的徐天亮死死地拦腰抱住。
“书呆子,你不要命啦!”徐天亮大声吼道。
然而此时的赵长庚并没有丝毫慌乱,只见他突然伸手抓起一把滚烫的泥土,毫不犹豫地按在了王文章的掌心之上,并沉声说道:“别慌,土地爷会记得比本子更清楚的。”
话音未落,日军的第二轮攻击已然接踵而至,而且其速度之快远远超出了众人的预料。
只见三十多个头戴夜视镜的日军突击队犹如鬼魅一般沿着河岸悄然渗透过来,他们手中的精钢爪钩悄无声息地扣进了那些已经腐朽不堪的木桩之中。
徐天亮见状心中一惊,连忙伸手摸向腰间准备掏出手雷应对。
可就在他刚刚摸到那颗手雷的时候,头顶上方的钢盔却突然被轻轻地敲击了两下。
他抬头望去,只见赵长庚手持刺刀站在不远处,借着微弱的月光,那锋利的刺刀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指向了“三点钟”方向。
“赵哥,你这是在跟我打哑谜吗……”徐天亮一脸疑惑地看着赵长庚。
徐天亮话音未落,湘军老兵的子弹已穿透三层芦苇,将悬在半空的日军侦察兵钉在崖壁上。
古之月顺势甩出缴获的九七式手雷,引爆了敌人背着的火焰喷射器。
\"学着点。\"赵长庚拉栓退壳,\"这叫观星辨位。\"
燃烧的日军在河滩上乱窜,活像被捅了窝的火蚂蚁。
徐天亮趁机架起机枪扫射:\"烤乳猪喽!八折优惠!\"
\"节省弹药!\"古之月喝止时已晚了大半。
日军第三梯队趁着机枪停歇的空当突入阵地,为首军官的军刀已劈开两个补充兵的胸膛。
\"狗日的剑道八段?\"
徐天亮抡起工兵铲格挡,虎口震得鲜血淋漓。
赵长庚的刺刀及时穿透军官肋下,手腕一拧卸了对方肩胛:\"这是湖南犁田式!\"
白刃战持续了十分钟却像半辈子漫长。
当最后一个日军被捅穿心窝时,王文章突然发现赵长庚倚在柳树下喘得厉害——湘军老兵的绑腿已被血浸透。
\"赵哥你挂彩了!\"
徐天亮撕开急救包。
赵长庚却推开纱布,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浏阳河边的土,撒我伤口上。\"
\"这能顶药使?\"徐天亮半信半疑地照做,却发现血真的慢慢止住了。
赵长庚惨白的脸上浮起笑意:\"当年打武昌,老子肠子流出来都用这土捂着...\"
对岸突然传来引擎轰鸣。
古之月抢过望远镜,瞳孔骤然收缩——两辆装甲汽车正在架设浮桥,车顶的探照灯将河面照得雪亮。
\"王文章!\"古之月扯过浑身发抖的上等兵,\"现在的水流能不能冲垮浮桥?\"
\"流速...流速每秒2.3米...\"王文章突然抓起把石子撒进河里,\"但河床有暗礁群!如果破坏桥基...\"
赵长庚突然挣扎着起身:
\"给我二十发子弹,一支三八大盖。\"
\"赵哥你别逞强!\"徐天亮要拦,却被古之月按住。
月光下,湘军老兵将刺刀咬在口中,斑白的鬓角凝着霜花:
\"古班长,记得给我刻第三十道痕。\"
当赵长庚消失在芦苇丛时,徐天亮突然想起什么:\"赵哥不会水啊!\"
古之月没说话,将最后半壶烧酒浇在机枪枪管上。
对岸响起第一声枪响时,王文章的水文日志正记录到月相变化。
赵长庚的子弹穿透装甲车观察缝,驾驶员歪倒时扯偏了方向盘,浮桥基座重重撞上暗礁。
第二辆装甲车紧急转向,却把探照灯扫向了自家阵地。
\"打灯!\"古之月一声令下,所有火力倾泻向光源。
暴露在强光下的日军像靶场的木偶般接连倒地,徐天亮边扫射边唱:
\"赵哥点灯照四方哎,照得鬼子心发慌~\"
当啷!一发掷弹筒炸断柳树,燃烧的树干砸塌了重机枪位。
赵长庚就是在这时浮出水面的——浑身缠满水草,三八大盖的枪管弯成弧形,却仍死死钳着个日军少佐的脖子。
\"赵哥还活着!\"
徐天亮刚要冲过去,却见湘军老兵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沫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那是毒气感染的旧伤。
赵长庚强忍着身上的剧痛,艰难地用刺刀撑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那满是鲜血和尘土的脸庞透露出一股坚毅与决绝,目光紧紧锁定着追兵的方向。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朝着敌人打出了仅剩的五发子弹。
随着枪声响起,子弹呼啸而出,带着赵长庚满腔的愤怒与不甘飞向追兵。
然而,他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射击结束后,他突然猛地回过头来,扯开嗓子大吼道:
“古班长!给老子记上!”
另一边,古之月手中的驳壳枪不断喷吐着火舌,精准地点射掉了三个紧追不舍的追兵。
他的眼神同样坚定而冷酷,听到赵长庚的呼喊,他嘶声回应道:
“赵长庚!斩少佐一名!”
话音未落,那位身经百战的湘军老兵赵长庚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但笑声随即戛然而止,因为他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栽倒在地。
与此同时,他怀中一直紧紧抱着的油纸包也随之散落开来,被风吹得四处飘散。
徐天亮心急如焚地向着赵长庚倒下的地方狂奔而去,当他终于赶到时,却只能接住从空中洒落下来的半捧混杂着血水的湘土。
在这凄凉的场景中,仿佛还能听见赵长庚那句飘散在江风中若有若无的呢喃:
“告诉春妹子……屋后桃树该修枝了……”
就在此时,东方的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黎明即将到来。
经过一番激烈的战斗,日军最终在黎明前选择了退却。
战场上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气息,一片死寂,只有江水依旧奔腾不息地流淌着,仿佛在默默地诉说着这场残酷战争中的悲欢离合。
黎明时分,古之月费力地将赵长庚那把染满鲜血的刺刀高高地插在了阵地的最高处。
冰冷的刀尖上,挑着一枚刚刚被斩杀的日本少佐的领章。
微风轻拂而过,那领章在晨曦中发出清脆而又刺耳的叮当声,仿佛是死亡的丧钟正在敲响。
不远处,王文章半蹲着身子,趴在一块焦黑的土地上,认真地用笔记录着什么。
“暗礁位移导致流速变化,建议……”
他嘴里念叨着,手中的铅笔快速地在本子上移动。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徐天亮粗暴地打断了。
只见徐天亮猛地冲过来,一把夺过王文章手中的铅笔。
“别记了!”
他大声吼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愤怒和无奈。
接着,他狠狠地将那支已经断掉的铅笔插进了旁边一座湘军老兵的坟头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像是泄愤一般,重重地喘着粗气。
就在这时,徐天亮突然发现,原本焦黑一片的土层里,竟然钻出了一株嫩绿的野蒿。
它那脆弱的身躯在这片满目疮痍的战场上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但却又充满了生机与希望。
与此同时,河对岸传来一阵巨大的引擎轰鸣声。
这声音比他们以往听到的任何一次都要沉重、响亮,仿佛整个大地都在为之颤抖。
古之月闻声抬起头来,遥望着远方那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际。
在那里,十二个小黑点正如同恶魔一般,嗡嗡作响地迅速逼近。
他心里清楚,那是日军航空队的战机,象征着死亡与毁灭的“死神”,终究还是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