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县夜话
夕阳西下,也带走了七月的酷暑。
在辎重连那略显陈旧且有些破损的帐篷之外,侯连长犹如一座雕塑般笔直地站立在队伍前方。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手中紧捏着的那一纸调令,脸上的表情阴沉至极,仿佛随时都能滴下水来一般。
侯连长那浓厚的山阳口音在此时听起来充满了无尽的无奈与愤怒:
“诸位兄弟们呐,上头下命令啦,咱们这辎重连即日起就要解散喽,剩下的残兵呢,则会被分别编入到四十师的各个部分当中去。
而我侯某人嘛,也接到调任通知,要前往师部担任师部的上尉参谋咯。
从此以后啊,大家就得各走各的路、各奔各的前程啦!”
话音刚落,原本安静的队伍瞬间炸开了锅,一阵嘈杂声骤然响起。
只见人群中的徐天亮情绪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操着一口极为地道的金陵方言,扯着嗓子大声嚷嚷道:
“侯长官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呀?
咱这辎重连虽说算不上什么主力部队,但好歹也曾在战场上拼死拼活过呀!
怎么能说解散就解散了呢?”
听到这话,侯连长猛地抬起头,狠狠地瞪了徐天亮一眼,他的语气之中更是带上了几分毫不掩饰的讥讽之意:
“哼,徐天亮,你这家伙别在这里瞎嚷嚷!
上头的事情,岂是你这种人能够明白的?
如今新上任的罗师长一心想要对整个部队进行彻底整顿,像我们这样的残兵败将,人家根本瞧不上眼呐!”
古之月静静地伫立在三十多人的队伍之中,他微微垂着头,那浓重的苏北口音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悲伤情绪:
“侯连长啊,咱们辎重连的这些兄弟们,哪一个不是从程道口和归德城的死人堆里面艰难地爬出来的哟!
如今就这般轻易地散了,我这心里呀,真不是个滋味儿呐……”
侯连长听后不禁长叹一口气,原本严肃的语气也稍稍缓和了一些:
“老古啊,等天一亮,你跟徐天亮两人就前去 235 团二营五连报到吧。
喏,这是调令,你们拿好喽,明日一早便过去报到。”
说着,侯连长将手中的调令递了过来。
徐天亮赶忙伸手接下调令,但口中却忍不住小声嘟囔起来:
“五连?是班长?还是副班长?
咱哥俩这岂不是被降职了嘛……”
话音未落,侯连长猛地冷笑一声,斥道:
“哼!降职?你这臭小子能够保住小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错啦!
居然还在这里挑肥拣瘦、嫌东嫌西的?”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古之月缓缓抬起头来,他的目光中透露出几分坚定不移的神色,郑重其事地说道:
“侯连长,请您放心好了。
咱们辎重连的弟兄们,虽然现在不得不分散开来各自奔赴新的岗位,但我们的心永远都会紧紧相连。
不管身处何方,我们都绝不会给您老人家丢人现眼的!”
侯连长点了点头,拍了拍古之月的肩膀,用他那山阳话安慰道:
“老古,天亮,你们俩是好样的。
到了235团五连,好好干,别给老子丢人!”
第二天清晨,阳光刚刚洒落在大地之上,古之月与徐天亮便已背着各自沉重的行李,迈着坚定而有力的步伐,朝着 235 团所在之处缓缓走去。
没过多久,他们二人就抵达了目的地,并开始向相关人员报到。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身材粗壮如铁塔一般的汉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此人正是五连的段连长,他那宽阔的胸膛仿佛能够容纳下整个世界,满脸胡茬更是增添了几分粗犷之气。
更为引人注目的是,他一张口便是纯正浓厚的山东方言,而且其嗓门之大简直犹如夏日惊雷般震耳欲聋。
只听段连长高声喊道:
“你们两个应该就是之前在归德,给俺们送过给养的辎重连的古之月和徐天亮吧?
听说你们可是从淞沪战场上九死一生拼杀出来的老兵啊!
行嘞,既然如此,从今往后,你们俩就分别到四班去担任班长和副班长吧!
快些跟俺走!”
说罢,段连长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前方走去,古之月和徐天亮则紧紧跟随其后。
不一会儿功夫,三人便一同来到了五连二排四班的帐篷前。
此时帐篷内,有几个士兵正围坐成一圈,兴致勃勃地闲聊着什么。
然而,当他们看到段连长迈步走进来时,立刻纷纷起身站好,脸上流露出敬畏之色。
段连长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放松一些,然后指着身后的古之月和徐天亮说道:
“来来来,大家伙儿都瞧好了哈!
这位呢,叫做古之月,以后就是你们四班的新班长啦;
而旁边这位,则是徐天亮,将会担任你们班的副班长。
从今日起呀,他俩可就是你们的顶头上司咯!”
听完段连长这番介绍之后,在场的士兵们不禁面面相觑起来。
尤其是其中一个身形瘦高的家伙,嘴里还小声嘀咕道:
“咋又换新班长啦?
咱这班组真是够倒霉的哟......”
尽管声音不大,但还是被一旁的古之月敏锐地捕捉到了。
不过他并没有当场发作,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心中暗自思忖着今后该如何管理这个看似有些散漫的班级。
徐天亮耳朵尖,听到这句话,立刻操着江淮方言,笑嘻嘻地问道:
“咋回事啊?你们班咋这么不待见班长?”
瘦高个儿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咱们班长从归德撤退的时候,带着副班长和一个老兵当了逃兵,被督战队抓住,早上刚刚被枪毙了……”
古之月皱了皱眉,苏北口音里带着几分沉重:
“逃兵?归德撤退的时候,咱们辎重连在归德可是拼了命的。他们咋能当逃兵?”
瘦高个儿叹了口气:
“班长,您是不知道,咱们班从归德撤下来的时候,就剩这几个人了。班长可能是扛不住了,才……”
徐天亮拍了拍瘦高个儿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行了,别难过了。
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有我徐天亮在,保证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士兵们被徐天亮的语气逗乐了,帐篷里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安排好人员,段连长就返回了连部,四班就开始了自我介绍起来。
经过自我介绍,古之月和徐天亮知道,现在四班除了他俩外,还有一个叫葛大壮的下士,是淞沪战场活下来的老兵,其他的八个人都是陈仓整编时的四川和河南新兵。
而二排高排长更是刚从中央官校毕业的新兵蛋子,暗地里都叫他裘楞子。
晚上,古之月和徐天亮躺在被窝里,低声聊着天。
徐天亮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用那独特的金陵方言说道:“”
“这不,最近又听到些新鲜事儿呢。
据说啊,现如今因为那个黄泛区的出现,小日本子南下的兵锋愣是给挡住啦!
依我看呐,如果这帮东洋鬼子还想继续进攻,十有八九会顺着长江一路西进,先把那汉阳三镇给拿下喽,紧接着就得直奔陪都渝城而去咯。
而咱们这四十师啊,眼瞅着就要开拔前往安徽、江西还有湖北等地咯。”
古之月听后,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紧握着拳头,语气中充满了无法遏制的愤怒:
“哼!这些个可恶的小日本子若是胆敢前来进犯,老子绝对跟他们死磕到底!
想当年,我的老婆凌觅诗,还有那乖巧的儿子乐凌,以及干爹干妈,全都惨死在了金陵城里那帮畜生的屠刀之下。
当时我就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却啥也做不了哇!
这种切肤之痛,我永生永世都忘不了!所以,我绝不允许归德的老百姓再遭受同样的苦难。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定要让这群侵略者血债血偿!”
徐天亮重重地拍了拍古之月的肩膀,眼神中流露出由衷的钦佩之情,赞道:
“班头啊,您真是条响当当的好汉!
有您这样铁骨铮铮的爷们儿带头,咱四十师必定能奋勇杀敌,保家卫国!
归德失守之前,你一个人一枪挡住鬼子一个小队的进攻,救了那么多百姓。
我徐天亮佩服你!
古之月苦笑了一声:“佩服啥啊?白白死了那么多保安团的人……”
徐天亮摇了摇头:
“班头,你别这么说。
咱们当兵的,不就是保家卫国吗?
你救了那么多百姓,值了!”
然后徐天亮一脸八卦的说道:
“你听说了吗?
咱们税警总团的残兵从淞沪战场下来,黄军长、胡长官、戴局长,都惦记着这些残兵。
之前在陈仓整训的时候,要不是调动到归德,胡长官差一点就成功了。
现在新来的罗师长摘了戴局长的桃子,虽然戴局长借着丢失归德的败绩扳倒了黄军长,结果罗师长上任了。
咱罗师长是俞长官的人,俞长官那可是校长的同乡。
我估计啊,牛新河的上线‘黄河’不会出现了。”
古之月皱了皱眉,苏北口音里带着几分疑惑:
“天亮,你咋知道这么多?”
徐天亮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用那独特的金陵方言说道:
“嘿哟喂,班头呀,您可别小瞧咱徐天亮咯!
咱可是这一带出了名儿的消息通呐!”
没过几天,果然接到了调令。
四十师即将开拔,目的地是江西九江。
古之月和徐天亮带着四班的士兵,踏上了前往九江的征程。
经过一路艰苦跋涉,部队终于冒着酷暑,于八月初抵达了九江。
刚到目的地,战士们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布置防御工事,以应对可能随时来袭的敌人。
古之月和徐天亮并肩站在阵地前沿,极目远眺那巍峨耸立的庐山。
虽然此刻山上一片宁静,但两人心中却隐隐泛起一丝不安。
徐天亮操着一口浓郁的江淮官话方言,压低声音问道:
“班头,您说这小日本子会不会真打过来啊?”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些许紧张与担忧。
古之月微微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说道:
“甭管他们来不来,咱都不能怕!
要是这帮畜生胆敢进犯,咱们就跟他们死磕到底!”
他的话语虽带有明显的苏北口音,可其中蕴含的坚定信念却让人不容置疑。
正当二人交谈之际,忽然从远方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枪炮声。
那声音犹如滚滚惊雷,打破了原本的平静。
紧接着,只见一名战区长官部的传令兵神色匆忙地朝着师部方向狂奔而来。
古之月和徐天亮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
“看来这庐山那边的战斗打得甚是激烈啊!”
两人的心瞬间往下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如果庐山失守,那么九江必将陷入极度危险之中!
想到这里,他们紧紧握住手中的武器,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恶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