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周家桥(六)
清晨的阳光在弥漫的硝烟中显得苍白无力,仿佛被战火所侵蚀。
王文章蜷缩在狭窄的防炮洞内,借着微弱的光线,专注地誊抄着手中的数据。
那本已经被鲜血渍染得斑驳不堪的《水文日志》,
如今也仅剩下最后的三页空白等待他去填满。
然而,就在这时,钢笔尖在绘制“流速变化曲线图”时突然停住了。
一种有规律且低沉的震动正透过厚厚的土层缓缓传来,
这股震动越来越明显,让人不禁心生恐惧。
“是九六式轰炸机的引擎声!”
古之月脸色骤变,他一脚踹翻身旁装满弹药的箱子,
只见箱子底部包裹着一层油布的高射机枪显露出来。
“徐天亮!快把赵哥的枪架给我搬过来!”古之月大声喊道。
此时的徐天亮正在努力用刺刀撬开一个罐头,
听到呼喊后,手一抖,锋利的刺刀差点就划到了自己的手上。
“班头,你是不是疯啦?
咱们手里只有汉阳造,怎么可能打得下飞机啊?”徐天亮一脸惊愕地望着古之月。
“用这个!”
古之月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掀开了那覆盖在高射机枪上面的油布。
就在这一瞬间,徐天亮的双眼猛地瞪大,甚至比他手中紧紧握着的罐头还要大上几分。
因为此刻呈现在他们眼前的,赫然竟是一挺被牢固地焊接在一个巨大铁架子之上的马克沁重机枪!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挺重机枪的枪管仰角居然还使用了极为粗壮的钢筋,
将其稳稳当当地固定在了四十五度的位置。
“这……这难道是那些传说中的东北佬留下来的惊世杰作吗?”
徐天亮惊讶得连说话都变得有些结巴起来。
然而,古之月却摇了摇头,迅速回答道:
“不是,这是张铁柱自己改装出来的。”
话音未落,她便已经动作娴熟地开始拉动起枪栓,
为接下来即将到来的射击做着充分的准备。
与此同时,她猛地转过头去,对着仍然埋头于工作之中的王文章大声吼叫起来:
“王文章!时间紧迫,赶快给我计算出提前量来!”
听到命令后的王文章立刻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扑向了观测口。
只见他戴着的那副眼镜片,在清晨的阳光照耀下反射出耀眼的白色光芒。
只听他口中念念有词:“敌机高度五百米,航速二百四十节,东南风四级......”
紧接着,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飞快地抓起一支炭条,
然后就在身旁的墙壁上迅速列出一个个复杂的微分方程。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高声喊道:“弹道抛物线修正值 18.7 度!”
孙团长一瘸一拐地冲进硝烟弥漫的阵地,他那只受伤的腿显得格外沉重,
但他手中紧紧攥着一面已经被烧焦的团旗,眼中闪烁着坚毅和决绝的光芒。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别他妈就这么算了!”
他声嘶力竭地吼道,声音在枪炮声中回荡。
此时,第一架九六式轰炸机如同一只凶猛的恶鹰,擦着厚厚的云层急速俯冲而下。
当机腹弹仓缓缓张开的刹那,王文章惊恐地尖叫起来:
“燃烧弹!大家小心啊!”
这突如其来的呼喊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古之月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曳光弹射向天空,形成一条耀眼的火链。
然而,令人惋惜的是,这条火链却与敌机擦肩而过,未能击中目标。
一旁的徐天亮见状,忍不住破口大骂:
“书呆子,你到底行不行啊?”
就在这时,第二架敌机接踵而至,其携带的燃烧弹如雨点般呼啸着坠落下来。
刹那间,整个战壕陷入一片熊熊火海之中。
孙团长毫不畏惧,迅速抄起一把工兵铲,奋力拍打王文章背上正在蔓延的火苗。
“小子,先保住性命,活着才有机会反击!”他一边大声呵斥,一边继续灭火。
而王文章在这生死关头,突然伸手夺过古之月怀中的怀表,
眼睛死死地盯着飞速转动的秒针,仿佛那就是他们生存的希望。
“我发现规律了!
每一轮轰炸之间的间隔大约是七秒钟!
但是我们的机枪冷却需要五秒钟时间!”
他声嘶力竭地喊出这个重要信息,同时在滚滚烈焰中高高举起一个量角器,
“注意!下一架敌机的航向会偏东十五度左右!”
话音未落,第三架敌机便冲破浓浓的黑烟,气势汹汹地扑来。
古之月深吸一口气,再次瞄准敌机,手指稳稳地扣住扳机。
终于,这一次子弹准确无误地咬住了敌机的机翼。
只见铝制蒙皮像是脆弱的锡纸一般被撕裂开来,冒出一团黑烟。
徐天亮兴奋得手舞足蹈,扯着嗓子欢呼:
“打中啦!哈哈,咱们打中这鸟飞机的屁股啦!”
\"是发动机!\"
王文章纠正道。失控的敌机拖着黑烟栽进蕰藻浜,炸起的水幕浇灭了部分火势。
孙团长趁机组织灭火队,却发现王文章正用刺刀在墙上刻公式。
\"疯了...都疯了...\"徐天亮往枪管上撒尿降温,\"书呆子中邪了?\"
\"弹着点分布符合泊松过程!\"王文章突然转身,张脸上绽出病态的红光,\"班头!给我两分钟!\"
第四架敌机群出现在天际时,王文章的水文日志已变成作战图。
他用炭笔画出复杂的坐标系:
\"敌机会在周家祠堂上空转向,那里有上升气流...\"
突然抓起古之月的手按在枪机上,
\"三!二!一!\"
古之月几乎是凭借着一种本能反应,毫不犹豫地迅速扣动了扳机。
随着清脆的射击声响起,弹链飞速转动起来。
然而,当弹链刚刚转过三分之一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领航的敌机突然间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摇晃着一般。
而这一切的起因,竟是因为一颗子弹恰到好处地穿过了敞开的投弹舱,并成功引燃了里面所装载的九三式燃烧弹。
刹那间,空中爆发出一团巨大的火云,熊熊烈焰如同一头凶猛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无情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紧接着,后续的三架敌机如同扑向火焰的飞蛾一般,一个接一个地接连坠落下去。
它们在火光中化作一个个燃烧的火球,拖着长长的黑烟直直冲向地面。
“神了啊!”
一旁的徐天亮激动得差点把手中的机枪扳机给生生掰断,
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这惊人的一幕,嘴里忍不住大声惊呼道,
“书呆子,你他娘的难道是诸葛亮转世不成?怎么能打得这么准!”
面对徐天亮的夸赞,王文章却只是紧紧地盯着自己那双不断颤抖着的双手,喃喃自语道:
“只是……只是概率论的应用罢了……”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猛地弯下腰去,一阵翻江倒海般的呕吐感涌上心头。
原来是长时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之下,使得他的胃部肌肉痉挛得厉害,就像是一块被拧干的抹布一样,痛苦不堪。
此时,远处的日军显然也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对他们造成极大威胁的致命观测点。
只见五架战斗机迅速脱离编队,如饿狼扑食一般向着这边俯冲下来,同时密集的 12.7 毫米机炮火力疯狂地扫射过来。
瞬间,原本平静的战壕被炮弹犁出一道道深深的沟壑,泥土和石块四处飞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孙团长眼疾手快,一把将王文章狠狠地推进了旁边的防炮洞中。
可还没等他来得及喘口气,刚才王文章所在的那个机枪位便在一声巨响中被炸成了一个巨大的弹坑,硝烟弥漫,尘土飞扬。
“赶紧转移阵地!”
古之月见状,顾不上擦拭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扛起那支已经发烫的枪管,高声呼喊着指挥众人迅速撤离。
战士们纷纷猫着腰,在枪林弹雨中快速穿梭,寻找新的防御位置。
徐天亮边跑边骂:\"小鬼子属狗皮膏药的?甩都甩不掉!\"
王文章猛地停下脚步,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剧烈的爆炸瞬间席卷而来。
他戴着的眼镜片在这股强大的冲击力下,瞬间裂成了蛛网状。
“不能去北坡!那边是沉积层,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啊!”
话还没说完,一股汹涌澎湃的气浪便如猛兽一般将他狠狠地掀翻在地。
与此同时,他手中那本珍贵的水文日志也脱手而出,直直地朝着不远处熊熊燃烧的火堆飞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身影如闪电般疾驰而过,正是古之月。
她奋不顾身地飞身扑救,然而就在手掌即将抓住日志的一刹那,
炽热的火焰还是无情地灼伤了她的掌心,顿时烫出了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血泡。
王文章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的伤痛,急忙冲过去捧起那本已经有些烧焦边缘的本子。
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和名字,他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脚下的灰烬之上。
“民国二十五年十月……赵长庚……张铁柱……韦大武……”
他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抚摸着那些熟悉的名字,仿佛这些战友们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
“人活着本子才能续写下去!”一旁的徐天亮心急如焚,他一把拽起这个沉浸在悲痛中的书呆子,撒腿就往安全地带狂奔而去。
此时,天空中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第五波敌机正气势汹汹地在头顶上方编队飞行。
其中领航机机身上那醒目的红日徽记,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令人毛骨悚然。
王文章突然像是回过神来一样,用力挣脱开徐天亮的搀扶。
他迅速从腰间掏出独眼观测镜,举到眼前,透过镜片,冷冷的目光紧紧锁定住那群敌机。
紧接着,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徐天亮,大声喊道:
“班头!给我三发曳光弹!”
“你疯了吗?现在可是这般危急的情形啊,怎么能够如此肆意地浪费宝贵的弹药呢!”
徐天亮瞪大双眼,满脸涨得通红,
愤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一般,眼看就要对着眼前之人破口大骂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他那挥舞着准备指责对方的胳膊却被一旁的古之月紧紧地按住了。
古之月的目光坚定不移地凝视着不远处的王文章,仿佛能够透过重重烟雾和战火看到希望之光。
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犹豫或动摇,只有一种让人安心的信任。
过了片刻,她才缓缓开口道:“相信他吧,或许他真的有应对当前困境的办法。”
听到这句话,原本有些紧张和忐忑的王文章像是得到了巨大的鼓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来平复内心的激动情绪。
接着,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用力撕开了自己身上那件早已经被鲜血浸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衬衫。
随后,他迅速从旁边捡起一块黑色的炭笔,在自己袒露出来的胸膛上飞快且精准地画出了一个密密麻麻的坐标格。
“注意!风速发生了突变!这对我们来说可能是个绝佳的机会!
我们完全可以借助这股突如其来的乱流,给敌人来一场意想不到的打击,让他们也好好品尝一下湍流的威力!”
王文章大声喊道,他的声音犹如洪钟一般响亮,在嘈杂的战场上清晰可闻。
每一个字都带着无比的自信和决然,让人不禁为之侧目。
古之月咬了咬牙,动作利落地将手中原本的弹药换成了曳光弹链。
她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但眼神依旧专注而坚毅。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王文章身上,等待着他下达最后的指令。
终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王文章猛地挥动起自己的手臂。
刹那间,三道耀眼的红色光点如闪电般刺破弥漫的硝烟,直直朝着敌机群疾驰而去。
那些敌机驾驶员们显然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出于本能反应纷纷操控飞机试图躲避来袭的弹道。
然而,令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
由于急于规避,这些敌机恰好一头冲进了刚刚突然增强的上升气流之中。
顿时,两架九六舰载战斗机失去了控制,在空中猛烈地碰撞在一起。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无数燃烧着的铝片如雨点般倾洒而下,狠狠地砸向下方的日军阵地。
一时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整个战场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妙啊!\"孙团长忘了腿伤,抡着军刀指挥,\"继续!把狗日的引到乱流区!\"
王文章却踉跄跪倒,鼻血染红了胸前的座标图:
\"不行...脑浆要烧开了...\"
这个曾因解不出方程哭鼻子的书生,此刻太阳穴青筋暴起如蚯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只见徐天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脱下自己头上那坚固无比的钢盔,并迅速地扣在了王文章的脑袋之上,
同时大声喊道:
“接着算!老子的铁锅借你挡挡!”
说时迟那时快,第六波攻击竟然如此阴险狡诈地袭来。
那些可恶的敌机竟然巧妙地分成了三组,佯装发起进攻,
然而实际上,它们真正的致命杀招却是隐藏在厚厚的云层之中的一架九二式侦察机。
而更为恐怖的是,这架侦察机的机身下方还悬挂着经过改良后的硫磺弹,其威力可想而知。
此时,狂风犹如一头凶猛的巨兽一般呼啸而来,无情地吹开了王文章手中那本至关重要的水文日志。
瞬间,密密麻麻的数据仿佛无数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在空中四处纷飞。
面对这般情形,王文章心急如焚,但他仍然凭借着敏锐的观察力和多年积累的经验,声嘶力竭地吼道:
“”要下雨!快看那边的积雨云,赶紧让飞机再飞得低一些!”
听到这话,一旁的古之月毫不犹豫地掉转枪口,开始疯狂地向着敌人扫射起来。
受到猛烈攻击的九二式侦察机不得不被迫降低飞行高度,
而它那机翼所挂载的硫磺弹则像是失去控制一般,
擦着树梢不停地摇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落下来。
就在这惊心动魄的时刻,王文章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夺过徐天亮手中的信号枪,
然后毫不犹豫地瞄准天空中的某一团黑云,高声喊道:
“徐哥!快打那团黑云!”
随着他话音落下,只听得两声清脆的枪响,两发绿色的信号弹如同闪电般径直钻入了那团浓密的黑云之中。
刹那间,原本就已经阴沉沉、沉甸甸的天空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积攒已久的暴雨终于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下。
那些可怕的硫磺弹一遇到雨水,立刻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强大的冲击力将那架可怜的侦察机瞬间包裹进了一片浓浓的酸雾之中。
看到眼前这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徐天亮整个人都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道:
“书……书呆子,你……你他娘的难道还会呼风唤雨不成?”
\"只是...积雨云高度计算...\"
王文章话音未落,第七波敌机已突破云层。
这次是九七重型轰炸机战斗机,庞大的机身慵懒的划过天际。
\"撤!\"孙团长刚喊出声,王文章突然跃上废墟。
他单薄的身躯在狂风里摇晃,高举的水文日志像面破碎的旗帜:
\"班头!记住最后三页数据!\"
九七式战机的12.7毫米机枪开始嘶吼。
古之月眼睁睁看着王文章在弹雨中起舞——
第一发打断他的左腿,第二发掀飞眼镜,第三发穿透胸膛时,他正用血指在日志上写下最后一行公式。
\"跑啊!\"徐天亮红着眼拽古之月。
王文章的残躯仍死死抱着高射机枪,被敌机拖出五十米才坠落。
那本千疮百孔的水文日志,最终飘落在古之月脚边。
暴雨冲刷着焦土,最后三页数据在血水中渐渐晕开:
10月28日,大潮;11月2日,月全食;11月5日,蕰藻浜断流...
孙团长突然剧烈咳嗽,掌心全是黑血。
天亮用钢盔舀来雨水,却发现水面漂着诡异的蓝沫——芥子气顺着雨水渗透了整条战线。
\"班头...\"徐天亮摩挲着薄荷糖铁盒,
\"你说书呆子现在...是不是在天上打算盘?\"
古之月没回答,把王文章的钢笔别在胸口。
对岸传来工兵锹的敲击声,比往日更急促,更密集——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