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杀机
竹叶上的露水还没滴干净,陈团长攥着电报的手指已经掐出了青筋。
团部帐篷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铁锈和霉味的潮湿气息,令人感到有些窒息。
此时,他紧紧地攥着徐天亮刚刚送来的情报,眉头紧锁,目光紧盯着那位正在用江西方言破口大骂的译电员。
只见那译电员一边骂着,一边气愤地挥动着手中的纸张:
“娘希匹!这些可恶的倭寇,居然明天卯时就要往杨家洼空投两百个军官!
他们真以为这里是菜市口,可以随意撒传单吗?!”
说着,他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将一张地图递给了面前的人。
接过地图后,坐在桌前的团长仔细端详起来。
他的脸色愈发凝重,口中喃喃自语道:
“杨家洼到落鹰峡必经野人沟……这沟底狭窄得就跟裤裆缝一样啊!”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的古之月忍不住开口说道:
“团长,要不这样吧,让段连长带人去堵住东口,我带着二排守住西头,一定不能让这些倭寇跑掉!”
他的声音中透着坚定,但由于情绪激动,那苏北腔调里甚至夹杂着一丝血丝。
正说着,帐篷的帘子忽然被猛地掀开,徐天亮顶着一头乱蓬蓬的草屑,风风火火地钻了进来。
一进门,他便扯着嗓子喊道:
“连长,我在这儿呢!”
那一口流利的金陵话,说得又快又溜,简直油得都能煎出鸡蛋来了。
紧接着,他得意洋洋地向众人展示身上穿着的倭寇军服,笑嘻嘻地说:
“陈团长哎,您看看我这身倭寇军服合身不?
这可是我刚才从小野中队那些尸体上扒下来的,还热乎着呢!”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旁边的葛大壮飞起一脚就踹在了他的屁股上,没好气地吼道:
“你小子,就知道显摆!赶紧过来商量正事!”
徐天亮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但他很快稳住身形,挠着头嘿嘿一笑,快步走到了桌子旁。
“你这个狗日的憨货,居然又敢跑去摸尸体!
上次你偷来的那些该死的倭寇罐头,害得老子拉了整整三天的稀!”
段连长大声怒吼着,那带着浓浓山东口音的话语如同炸雷一般响彻整个营地。
“都给我闭嘴!
别再吵吵嚷嚷的了!
徐天亮,带上你们侦察班立刻前往野人沟埋设地雷;
古之月,你带领二排登上西坡的制高点。
记住,所有人务必在凌晨四点之前抵达指定位置!”
此时正值子时,万籁俱寂的野人沟安静得就像是一口巨大而阴森的棺材。
古之月小心翼翼地走在堆积如山的腐叶之中,脚下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响。
他正沿着那条蜿蜒曲折、仿佛深不见底的羊肠小道缓缓前行。
就在这时,葛大壮冷不丁地伸手捅了一下古之月的腰眼,并压低声音说道:
“排长,您说这些倭寇真的会选择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空投吗?
该不会是薛长官故意骗我们过来充当炮灰吧……”
还没等古之月回答,一个身影如幽灵般从旁边的大树后面闪现而出。
原来是徐天亮,只见他同样轻声细语,但那带着金陵腔调的话语却显得格外低沉:
“薛长官刚刚发来了电报,并且经过核实,倭寇的基层军官在万家岭一役中损失惨重,足足折损了七成之多。
所以啊,咱老徐先前发现的那份关于倭寇行动的情报应该是准确无误的。
这批空降下来的倭寇,就是要被塞进 106 师团去接管指挥权呢。”
看见没?”他举起个带天线的铁盒子,“昨天下午咱们摸到的倭寇侦察队的电台,里头密码本还画着娘们屁股呢!”
在焦急的等待中,很快天就亮了,当秋日的阳光穿过树梢的时候。
新兵李阿毛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就像是被狂风吹拂的筛子一般:
“排……排长!有动静!”
他那惊恐万分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突兀。
与此同时,东边的天际处传来一阵沉闷如雷的轰鸣声,仿佛是千万头巨兽正奔腾而来。
紧接着,二十多个黑色的小点如同闪电一般撕裂厚重的云层,以惊人的速度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逼近。
倭寇的飞机盘旋了一圈,紧接着晨光中飘出来朵朵白花,快速的飘向古之月埋伏的地方。
伞花刚落地,徐天亮见状,毫不犹豫地猛力按下手中的起爆器,并高声喊道:
“给倭寇老爷们放个炮仗热闹热闹咯!”
只听一声巨响,沟底瞬间被炸起一道高达十米的熊熊火墙,宛如一条凶猛的火龙腾空而起。
而就在这时,七八个降落伞恰好裹着燃烧的火球一头栽进了布满地雷的区域之中。
葛大壮兴奋得满脸通红,操着浓重的山东腔调放声狂笑:
“哈哈,中咧!烧死这帮龟孙子!
让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
然而,正当众人沉浸在短暂的胜利喜悦之时,一直冷静观察局势的古之月却突然伸手揪住徐天亮的衣领,面色凝重地说道:
“情况不对啊!
之前得到的情报明明说是有两百名敌人,可现在看这天上撑伞的数量,顶多也就只有三十来顶而已!”
听到这话,徐天亮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急忙抄起挂在胸前的望远镜朝着远处望去,双手因为紧张而不停地哆嗦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地说道:
“糟糕……风向变了!
原本预定的主空投区竟然往北漂移了足足五里远!
这下麻烦大了!”
就在此时,段连长焦急的咆哮声从对讲机中猛然炸响:
“古之月!刚刚接到第四军的紧急通报,倭寇的主力伞群已经降落在老虎涧一带!
薛长官下达了命令,要求我们部队立刻急速行军前去包抄!”
于是,一场在晨雾弥漫中的艰难急行军就此拉开帷幕。
士兵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每个人都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而葛大壮则一边奋力奔跑,一边嘴里还不停地咒骂着:
“这群该死的小鬼子,真是狡猾透顶!”
“驴日的倭寇属鸟的?落地还带顺风漂?!”
徐天亮南京腔喘得断断续续:“伞...伞绳...被老子炸断的...电线杆...”
古之月突然刹住脚步。前方林子里飘来生硬的中国话:
“快快!建立指挥所!”
树杈上倒挂着半截降落伞,钢盔上带少佐衔的倭寇正给地图套防水袋。
“二排散开!”古之月苏北腔刚出口,徐天亮已经猴子似的蹿上树杈。
倭寇少佐的惨叫惊飞群鸦,徐天亮攥着血淋淋的耳朵跳下来:
“问清楚了,主力在老虎涧北坡集结!”
三颗红色信号弹突然划破天际。
第四军的冲锋号从东南方传来,混着山西腔的怒吼:“弟兄们!剁了倭寇的翅膀!”
“上刺刀!”古之月刚吼出声,二十几个倭寇军官从灌木丛钻出来。
领头的举着南部手枪狂叫:“天闹黑卡板载!”
徐天亮甩出颗甜瓜手雷:“板你奶奶个载!”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爆炸产生的强大气浪如同一头凶猛的巨兽,以排山倒海之势将那三个倭寇狠狠地掀飞到了空中。
只见他们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在空中翻滚着,然后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葛大壮双眼通红,怒发冲冠,他挺着锋利的刺刀,像一头猛虎般直直地撞进了敌人的人群之中。
口中高喊着:
“山东老爷们儿!今天咱们就要为万家岭那些惨死的乡亲们报仇雪恨啦!”
一时间,喊杀声、刀枪相交之声不绝于耳,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片混乱的激战当中。
就在这激烈的混战之际,忽然有一名狡猾的倭寇趁乱悄悄地拉响了手中的信号烟。
刹那间,一道紫色的烟柱腾空而起,直冲向云霄。
几乎与此同时,天空中骤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机炮轰鸣声。
古之月猛地抬起头来,只见一架九七式战斗机正如同一只凶狠的猎鹰一般,向着他们急速俯冲而下。
“不好!大家快找掩体隐蔽!这些该死的倭寇想要杀人灭口!”
古之月一边高声呼喊着,一边迅速观察四周寻找可以藏身之处。
然而,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徐天亮就如同一条疯狂的野狗一样,飞身扑向了古之月,并将他紧紧地压在了身下。
只听“轰隆隆”一阵巨响,20 毫米口径的机炮炮弹如雨点般倾泻而下,刚刚古之月所站立的位置被炮弹硬生生地犁出了一条足有半米深的沟壑,泥土和碎石四处飞溅。
而另一边,葛大壮则毫不畏惧地抡起一具倭寇的尸体当作盾牌,左挡右突,奋勇杀敌。
同时,他大声朝着古之月喊道:
“排长!情况危急,咱们要不要先撤退啊?!”
“不行!绝对不能撤!
要是让这里面哪怕一个倭寇指挥官逃掉了,后面咱们围歼106师团的时候,就得多死数百名弟兄!”
古之月心急如焚,用他那带着浓浓苏北腔调的嗓音吼道。
话音未落,一颗子弹呼啸着从他的头顶上方掠过,擦过他的头皮,带起一缕发丝飘落在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徐天亮突然伸手撕开了身上那件倭寇的军服,只见他的身躯之上竟然密密麻麻地缠着一圈又一圈的tNt炸药。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那架俯冲而来的敌机,怒吼道:
“狗日的小鬼子飞机!爷爷我今天请你们尝尝这美味的烧烤大餐!”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点燃了导火索……
冲锋号的声音突然间变得怪异起来,原本激昂的旋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扭曲了一下。
紧接着,只听得一阵沉闷的轰鸣声从山腰处响起,那是第四军的重机枪开始咆哮了。
子弹如雨点般倾泻而下,形成一道密集的火力网。
与此同时,天空中一架战斗机拖着长长的黑烟,直直地朝着山谷栽去,最终在一片火光和巨响中坠毁。
弥漫的硝烟之中,陈团长那带着浓重江浙口音的呼喊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235 团的弟兄们!给老子狠狠地压上去!
一个活口都别留!”战士们听到命令后,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向着敌人冲了过去。
战斗结束后,战场上一片狼藉。
徐天亮一边踢着地上倭寇少佐的尸首,一边嘴里嘟囔着:
“这怎么才两百来个军官啊?这数目不太对啊……”
就在这时,葛大壮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快看那边!有树洞!这棵老槐树居然是空心的!”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古之月高举着火把,将光芒照进了树洞里。
借着火光,可以看到里面有五个佩戴学员军衔标志的倭寇正瑟瑟发抖。
徐天亮瞪大了眼睛,他那带有明显金陵腔调的嗓音也因为惊讶而陡然变了声调:
“我操!这些家伙穿着学生装?
难道倭寇连军校生都派到前线来了不成?”
其中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倭寇学生兵,满脸惊恐与绝望,突然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军……军部说要让我们玉碎……我们昨天还在熊本联队里实习呢……”
话未说完,就已经泣不成声。
就在此时,段连长那洪亮的山东口音从众人身后猛然炸响:
“都傻站着干什么?赶紧把他们绑了送去给薛长官!”
古之月手中黑洞洞的枪口,犹如失去支撑般慢慢地垂落下来。
此时,苏北的话语仿佛像是浸泡在鲜血中的棉絮一般沉重而又令人心碎:
“这些可都是刚刚二十出头的学生娃啊……”
就在这时,徐天亮猛地冲上前去,一把夺过熊熊燃烧的火把,毫不犹豫地将其狠狠地砸进了那个黑漆漆的树洞里。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金陵口音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每一个字都仿佛淬满了冰冷的冰碴:
“二十岁?那些惨死在倭寇大炮轰炸下的金陵老百姓,又有多少呢!”
刹那间,火焰如同一头凶猛的巨兽腾空而起,照亮了周围的黑暗。
徐天亮迅速转过身来,喉咙因为怒吼而变得沙哑甚至有些破音:
“二排的兄弟们!给老子补上几枪!”
在回营地的漫长道路上,葛大壮悄悄地用手肘轻轻捅了一下徐天亮的胳膊,压低声音问道:
“天亮哥,刚才那把火……”
徐天亮面无表情地停下脚步,缓缓地从怀中摸出半包已经皱巴巴的老刀牌香烟。
他那双沾满鲜血的手颤抖着,使得烟卷也跟着不停地抖动起来,就好像变成了一个正在筛选东西的筛子。
沉默片刻之后,徐天亮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地说道:
“那把火烧掉的,是我心中最后的一点点人性和善良。”
说罢,他点燃一根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团浓浓的烟雾。
与此同时,古之月静静地站在一旁,遥望着南边那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炮火说道:
“第六师团是首都屠杀的元凶,一脉相承的106师团也不是什么好鸟,杀多少都不解恨!”
接着万家岭夜晚的狂风呼啸而过,将他的苏北腔调卷入其中:
“等到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就该轮到那些可恶的倭寇们哭天抢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