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江刁难
民国二十八年的遵义城,宛如一块被战火反复炙烤的老腊肉,
在岁月与硝烟的双重煎熬下,尽显沧桑与疲惫。
那一条条青石板路,历经无数车马与行人的践踏,泛着奇异的油光,
仿佛是岁月沉淀下的独特印记。
街边的砖墙上,红军留下的标语在渐渐降临的暮色中若隐若现,
好似在向过往的行人诉说着曾经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
古之月嘴里叼着旱烟,身姿微微蜷缩,蹲在街边。
那旱烟杆在他手中轻轻晃动,偶尔闪烁的火光映照出他那略带沧桑的脸庞。
一口旱烟吸进肺里,再缓缓吐出,苏北侉音随着那一个个烟圈悠悠地飘向“打土豪分田地”的石灰字,
他不禁感慨道:
“乖乖隆地咚,这都4年前的标语了,
写得比咱们政治部那些咬文嚼字的文章还扎眼呐!
瞧瞧这字,一笔一划都透着股子劲儿,就像是直接刻进人心里头似的。”
古之月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文昌阁墙上的标语,
那“打土豪分田地”五个朱砂大字,艳得如同刚刚溅出的鲜血,
在昏暗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刺眼。
落款处的红五星,已经被刮去了半边,
但即便如此,那残留的部分依然透着一种不可阻挡的燎原之势,
仿佛在昭示着某种不可磨灭的信念。
他就那样呆呆地盯着,思绪似乎已经飘到了遥远的过去,
想象着当年红军战士们书写这些标语时的豪情壮志。
“看够没?”
突然,一声厉喝打破了古之月的沉思。
孙总队长的马鞭狠狠地抽在砖墙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的合肥腔里淬着冰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可是桂军花了三个月都没刮干净的!
你瞧瞧这墙,他们使了多大的劲儿,
可这字就跟长在砖里头似的,愣是刮不掉。”
古之月回过神来,缓缓站起身,伸出手轻轻摩挲着那剥落的石灰。
他的苏北话轻得就像一声叹息,仿佛生怕惊扰了这墙里所蕴含的那段历史:
“能把字刻进青砖缝里,这红军的宣传队可比咱们的工兵营还狠呐。
你想啊,他们得是怀着怎样的信念,才能写出这样的字,
让老百姓看了就记在心里头。
这哪是简单的字啊,这分明就是一把把火,
把老百姓心里的那股子劲儿都给点起来。”
他的手在墙上来回抚摸着,感受着那凹凸不平的纹路,
仿佛能触摸到当年红军战士们的体温和激情。
那剥落的石灰粉末,从他的指缝间簌簌落下,
就像是历史的尘埃,诉说着曾经的风云变幻。
孙总队长看着古之月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微微皱了皱眉头,又扬了扬手中的马鞭,说道:
“行了,别在这儿感慨了,咱们还有正事要办。
这红军留下的东西,虽然厉害,
但咱们也不能就这么被它给唬住了。”
说完,他转身朝着队伍走去,准备下达新的命令。
古之月望着孙总队长的背影,又看了看墙上的标语,
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旱烟,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似乎想要把心中的感慨都随着这烟圈一并吐出去。
然后,他迈开步子,跟上了队伍,融入到了那一片夜色之中。
而那墙上的标语,依旧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继续见证着这座城市的变迁与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放屁!”
孙总队长怒目圆睁,原本就涨红的脸此刻犹如熟透的番茄,
他突然一把拽住对方的衣领,那动作迅猛而粗暴,
仿佛要将心中的怒火通过这一拽彻底宣泄出来。
他身上的将校呢大衣随着这剧烈的动作扫过墙上的标语,发出“唰啦”一声轻响。
他声若洪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军队是国家的剑!剑锋只对外寇!”
说罢,他猛地一拍腰间那柄中正剑,剑鞘与手掌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剑身上似乎还闪烁着冷冽的寒光。
他双眼瞪得如同铜铃,恶狠狠地盯着对方,
“再提‘党派’二字,老子把你舌头钉城墙上!”
那语气中满是不容置疑的狠辣。
就在气氛紧张得仿佛能点燃空气之时,刘卫士长那带着浓厚山东腔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报告!
黔军的人在凤凰楼盯梢!”
他神色警惕,拇指熟练地顶开枪套,那半截烤蓝枪管露了出来,
在昏暗的光线中隐隐泛着幽光,他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询问的意味,
“要不要…”
话还没说完,孙总队长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要个卵!”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银元,随手扔了出去,
银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发出“叮叮”的声响。
“去‘成义烧坊’买二十坛茅台!
军令部那帮龟孙就好这口!”
他心里清楚,和那些人打交道,
总得用些他们喜欢的东西去疏通关系,
否则这事儿还真不好办。
此时,孙总队长那带着合肥腔的声音又从身后炸响:
“古之月!你当这是茶馆说书?”
这位中将总队长穿着锃亮的鳄鱼皮靴,迈着大步,
每一步都仿佛带着千斤的重量,靴子重重地碾过标语上的“红”字,
发出“咯吱”的声响。
他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在夕阳的余晖下闪过冷光,
眼神透过镜片射出,如同锋利的箭矢一般,直直地刺向古之月。
“军队是国家的刀把子,轮不到你替共党喝彩!”
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权威。
古之月被这一声呵斥吓得一哆嗦,他赶忙掐灭烟头站起身来,喉结上下动了动,像是有什么话在嗓子眼儿里打转。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说道:
“总座,小的就是觉着...
人家这宣传做得地道。”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惶恐,
但更多的是一种坚持自己看法的倔强。
他心里明白,说出这番话可能会惹来孙总队长的怒火,
但他还是忍不住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在遵义那古老而又略显斑驳的街道上,青石板路历经岁月的打磨,泛着深沉的光泽。
孙总队长身着笔挺的军服,身姿挺拔却又透着一股威严。
他手中那根精美的手杖,顶端镶嵌着一块圆润的玉石,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淡淡的光晕。
此刻,他正愤怒地将手杖用力戳在青石板上,
每一下都发出“咚咚”的闷响,仿佛是他内心怒火的宣泄。
“地道?
地道个屁!”
孙总队长涨红了脸,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声如洪钟般怒吼道,
“军人的天职是什么?
是守土安民!是保家卫国!
而不是在这里替党派涂脂抹粉,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他的声音在狭窄的街道上回荡,引得周围路过的百姓纷纷侧目,
却又都不敢停留,匆匆加快了脚步。
说着,他突然一个箭步凑近身旁的古之月,
原本洪亮的声音瞬间压低,变得如同夜枭的低鸣,带着一丝阴冷和警告:
“白崇禧那家伙,眼睛可一直死死地盯着咱们的把柄呢!
你想想,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想让咱们这缉私总队变成第二个新四军吗?
到时候可就万劫不复了!”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古之月,眼神中充满了威胁和不满。
古之月微微一怔,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街角那醒目的“北上抗日”标语。
那几个大字,用鲜艳的红色颜料书写而成,
在白色的墙壁上显得格外刺眼。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无奈,有不甘,还有一丝隐隐的愤怒,
但最终,他还是缓缓地低下了头,不再吭声,
仿佛那标语上的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孙总队长见古之月不再言语,冷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他那笔挺的军服在风中猎猎作响,带起一阵强劲的风,吹得街边的树叶沙沙作响。
“明日启程前,让弟兄们把这些标语全刷了。”
他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咱们是国府的缉私总队,代表着正统。
得让遵义的百姓们都看清楚,
谁才是真正能给他们带来安稳日子的人,
谁才是这片土地的正统!”
次日清晨,天色还未完全放亮,晨雾像一层薄纱般笼罩着整个遵义城。
古之月身着整齐的军装,腰间别着手枪,带着刘述民等一众卫士,迈着整齐而又沉重的步伐,闯进了“醉八仙”酒肆。
酒肆的大门被“哐当”一声推开,发出刺耳的声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一走进酒肆,一股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
那是酒缸里散发出来的酸气,混合着大曲酒浓郁的香气,呛得人直咳嗽。
酒肆里摆放着一排排高大的酒缸,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麻布,仿佛隐藏着无数的秘密。
老板是一个身材矮小、满脸堆笑的胖子,
他正站在柜台后面,手里拿着一块油腻腻的抹布,不停地擦拭着。
看到一群军人闯了进来,
他的脸上立刻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双手不停地搓着,那油腻的手在阳光下泛着光。
“老总们大驾光临,真是小店的荣幸啊!”
老板点头哈腰地说道,声音尖细而又谄媚,
“老总们要多少茅台?
小店存货可不多喽。不过您放心,都是正宗的好酒,绝对让您喝得满意!”
他一边说着,一边眼睛不停地在众人身上打量,试图从他们的表情中猜出他们的来意。
在那弥漫着古朴气息的小镇街道上,阳光慵懒地洒在青石板上。
古之月双手插兜,百无聊赖地踢了踢脚边那破旧的酒坛,发出沉闷的声响。
苏北话从他嘴里拖得老长老长,带着一股别样的韵味:
“哟呵,听说你这酒论坛卖?”
他那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酒铺老板,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
酒铺老板一看有客人上门,赶忙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双手不停地搓着:
“老总,您可算是问对人了。
咱这可是上好的三十年陈酿啊,那酒香,十里外都能闻着。
一坛就收您二十块大洋,这价格,已经是很公道啦!”
说着,还伸出两根手指在古之月面前晃了晃。
一旁的刘述民,是个地道的山东汉子,脾气向来火爆。
他一听老板这话,山东话陡然拔高,就像炸雷一般:
“啥?二十块大洋?你这不是抢钱啊?
市面上顶多十五块,你这是坐地起价啊!”
他气得满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双手叉腰,瞪着老板。
老板一听,苦着脸,赶忙指向柜台,
那柜台上放着几张皱巴巴的税单和一本陈旧的通关文牒:
“老总您看呐,您瞧瞧这税单、这通关文牒,哪样不要钱呐?
我这也是小本生意,赚的都是辛苦钱呐!”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
古之月一直没说话,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忽然,他一个箭步冲到酒坛前,抄起酒勺,
“哗啦”一声舀了半勺酒,然后头一仰,“咕咚”一声灌下肚。
紧接着,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酸不拉几的,也配叫茅台?
这味道,简直比马尿还难喝!”
他故意把声音提高,让老板听得清清楚楚。
说完,他冲旁边的卫士们使了个眼色,那眼神就像一道无声的命令。
几个大兵心领神会,立刻“唰”地拔出枪,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了酒坛,发出“砰砰”的声响。
老板的脸霎时煞白,就像一张白纸,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声音都颤抖起来:
“老总,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他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古之月不慌不忙地抹了把嘴,嘴角挂着一丝狡黠的笑容:
“十块一坛,老子全要了。
就这个价,你要是不卖,可别怪老子不客气!”
他拍了拍腰间的枪套,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老板咬着后槽牙,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心中满是愤怒和无奈:
“您这是……强买强卖啊!
哪有您这样做生意的?
我这小本生意,十块一坛我可就赔本了啊!”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苦苦哀求着。
古之月冷笑一声,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枪套,发出“哒哒”的声响:
“啰嗦!没看见老子在缉私?
你这酒保不准掺了水,说不定还是来路不正的货呢!
今天要是不把这酒卖给老子,你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老板知道自己斗不过这些大兵,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最终,酒坛被一个个装上了卡车,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老板蹲在门口,望着远去的卡车,唉声叹气,嘴里不停地嘟囔着:
“这世道,真是没法活了啊……”
他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落寞。
在那弥漫着古朴气息的街道上,
古之月眉头微皱,眼神中带着几分不耐烦,随手从衣兜里掏出两块银元,
“啪”地一下扔给了面前的人。
银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着清脆的声响落在那人脚边。
“算老子补给你的辛苦费。”
他扯着嗓子说道,声音里满是不容置疑。
刘述民见状,赶忙凑了上来,
脸上堆满了担忧,嘴巴凑到古之月耳边,小声地嘀咕着:
“古副官,咱这么干,这不跟土匪似的?”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安,双手也不自觉地搓着衣角。
古之月猛地转过头,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能射出两道寒光。
“少废话!”
他压低声音,却带着十足的威慑力,
“总座要的是茅台,管他用啥法子弄来。
只要能把这事儿办成,其他的都不重要。”
说罢,他转身大步朝着车队走去,靴子踏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车队缓缓启动,车轮扬起阵阵尘土。
当车队离开遵义城时,古之月坐在副驾驶座上,透过车窗望着渐渐远去的城楼。
城楼上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城市的沧桑。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昨晚,孙总队长那严肃的面容浮现在他眼前。
孙总队长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到了渝城,咱们得把茅台送到何总长和宋部长府上。
这年头,枪炮得听银元的响。
没有这些东西打点,咱们以后的路可不好走啊。”
古之月当时默默地点了点头,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
卡车在崎岖的道路上颠簸着,就像一艘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航行的小船。
随着时间的推移,车队驶入了綦江地界。
暮色渐渐笼罩了大地,四周的山峦和树木都变得模糊不清。
突然,几个宪兵从路旁的阴影中闪了出来,
他们头戴钢盔,钢盔上的青天白日徽在车灯的照耀下泛着冷光,宛如一群从黑暗中钻出的幽灵。
“停车!
例行检查!”
为首的宪兵上尉叼着烟,那烟在他嘴角一明一暗,显得格外嚣张。
他用刺刀挑开了卡车的篷布,刺眼的灯光下,满满一车的茅台酒瓶映入眼帘。
“他娘的,满满一车茅台!”
他的眼睛瞬间瞪大,脸上露出贪婪的神情。
刘述民见状,心中一紧,手不自觉地就伸向了腰间的枪。
然而,古之月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古之月嘴角微微上扬,操着一口带着笑意的苏北话说道:
“老总,这是给军令部的贡品。
是上头特意交代要尽快送到的,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们赶紧赶路。”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了过去。 上尉的皮靴碾过酒坛封口:
\"贡品?老子只认袁大头!\"
夜风卷着山岚掠过车队,古之月望着宪兵们贪婪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
他摸向怀里的银元袋,听见孙总队长在车厢里咳嗽两声:
\"小古,按规矩办。\"
卡车大灯刺破黑暗,照见路边\"欢迎国军\"的标语在风中簌簌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