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未及落定,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砂砾味,岩壁仍在微微震颤,碎石不时滚落,发出沉闷的回响。
南星踉跄着冲过去,脚下泥泞湿滑,一个趔趄,几乎是扑跪在叶灵筠身侧。
她的手猛地撑住地面,掌心被嶙峋的碎石刺得生疼,却顾不得许多,颤抖着伸向叶灵筠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
“爷爷……爷爷!”南星哑声唤道,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仿佛唯有握紧些,才能将他从这虚弱的沉眠中拉回。
可叶灵筠仍旧毫无反应,胸膛微微起伏,气息浅得几乎捕捉不到,仿佛随时都会被这混沌的尘埃吞没。
青菀疾步上前,毫不迟疑地掏出银针,指尖微颤却依旧果断,迅速刺入叶灵筠的涌泉穴与内关穴。
“不要紧的,爷爷只是损耗太大,虚脱了。”她的声音努力保持平稳,像是在安慰旁人,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话虽如此,她的眼中已然泛起湿意,指尖在银针上微微捻动,生怕自己稍有迟疑,便再也无法控制住内心翻涌的慌乱。
塌陷的坑底仿佛一个吞噬生机的牢笼,四周尽是破碎的石壁,棱角锋锐,仿佛某种无形的利刃剜去了原本的平整,洞顶的缓缓淌入的泉水沿着岩壁蜿蜒而下,汇聚在坑底,将地面浸得泥泞不堪。
岳清澄站在泥泞中,伸出腿试探着踩了踩地面,脚下的松软感让她微微皱了皱眉,但地面依旧有些许的支撑力。
她目光一凛,脚下一踏,欲借力跃上,但抬头望去——那高度远比想象中更加骇人,壁面陡峭,布满不规则的横槽,如同天工切割过似的,平滑而不见攀爬之机。
更可怕的是——有人在上方等着他们。
黑暗中一阵微妙的异响扩散开来,紧接着,几只手缓缓从洞壁凹槽中探出,无声无息,仿佛来自暗影的爪牙。
那些人衣衫素雅,却缀满精妙的暗纹,袖口的走线仿佛规尺推敲,层叠而有序,指节包裹在柔韧的手套之中,指腹隐隐泛着金属的光泽。
最显眼的,是他们鼻梁上搭着的薄纱,透出一丝干燥的草本气息,仿佛是某种特意隔绝毒雾的防护。
为首之人,一袭青色长衫,衣料轻薄而合身,袖口微微收紧,手腕上银边的连弩,小巧精致,却透着致命威慑力。
俊朗的五官,眼角微微上挑,嘴角始终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既不显得轻佻,也不显得冷漠,食指轻轻搭在弩机上,姿态漫不经心,却让人不敢小觑,仿佛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暴起发难。
——苏惊雀!
金锦儿的心微微一沉。
而在他身侧半步,背后缚着交叉固定的两柄刃口极薄,锋利无比轮刃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荆灵玉。
金锦儿目光一凛,脸色霎时沉了下来,寒声道:“苏惊雀!你要干嘛?”
站在高处的苏惊雀微微一笑,目光玩味,懒洋洋地摊了摊手:“奉命行事,我也没办法。”
金锦儿冷声道:“奉谁的命?”
苏惊雀指了指身旁的金宝儿,唇角微微扬起:“宝儿姐姐母亲的命令!既然请你们回去,你们不愿意去,那就只好出此下策了。”他眼底透着几分戏谑,扫过金锦儿,邪魅一笑,“还是要谢谢锦儿妹妹,多谢你送来的情报!”
金宝儿冷冷一笑,语气不紧不慢:“姐姐我这几日不是病着吗?什么叫不愿去!”
金锦儿盯着她,心头莫名一紧。眼前的姐姐,仿佛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言行举止全然不像昨夜在药庐中所说的那般——昨日明明说好要留下来,与他们共进退,可如今的她,仰头面向苏惊雀,话语里不见半分斥责。
金锦儿还未反应过来,岳清澄已然腾身而起,身形如疾风,直冲上方的横槽。
数名匠人来不及反应,便被她凌厉的腿风踢翻,跌落下去。
可那群匠人手套上的金属竟能牢牢攀附岩壁,被击落的瞬间,竟有人手腕一转,稳稳地扣住洞壁上的凹槽,重新站稳!
皇甫流云目光一沉,长棍一挥,抛向谢忘川。
谢忘川借力跃起,刀光一闪,匠人的手套瞬间被削断,整个人跌落下去。
与此同时,陆青峯剑光冷冽,削断了另一名匠人腰间的绳索,将他生生从洞壁上砍下,令其成为剑刃威慑下的俘虏。
然而——就在岳清澄闪身欺身的刹那,寒光破空而来!
苏惊雀手中连弩轻轻一抬,箭矢破风而出,直袭岳清澄!
她脚下一错,轻巧避开,但还未及喘息,一道破空声骤然袭至——荆铃玉的轮刃,快若流光,从两侧齐齐抛出!
避无可避!
“嗤——”轮刃擦着岳清澄的左肩划过,瞬间带出一道猩红的血痕。
她闷哼一声,脚步一软,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向洞中滑落。
苏梅反应极快,就在她落地的刹那,迅速冲上前,双手稳稳地倚住岳清澄的肩膀,将她稳稳扶住。
而这时,金宝儿和金锦儿,已悄然消失不见了踪影!
苏惊雀高高在上,俯瞰着岳清澄,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眼中带着几分戏谑:“本想着好言相邀,请你们共赴匠人别院,诸位却这般不识抬举,非要逼我动手,何苦来哉?”
陆青峯剑眉倒竖,怒目而视,脸上满是不屑:“呸!还敢提相邀?你们这群藏头露尾、只会在暗处挖洞使阴招的腌臜之徒,也配谈请字!”
苏惊雀闻言,不怒反笑,眼底寒光一闪:“腌臜?若真是腌臜,我们何须现身,此刻你们早该跌落谷底,粉身碎骨了。”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青菀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叶灵筠缓缓起身,他的身形虽因损耗显得极度虚弱,可目光依旧锐利如鹰。
他微微仰头,看向那被挖凿得千疮百孔的山壁,声音低沉却清晰,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笃定:“哼,能在短时间内切出如此巨坑,这些匠人不过是借助了山壁上陨铁的力量罢了?这等手段,倒也不算新鲜。”
苏惊雀听闻,眼神微微一凛,脸上的戏谑之色瞬间褪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阴鸷与毫不掩饰的狠厉:“放毒!”
话音未落,四周的匠人倏然掀起斗篷,霎时间,黄色的迷雾如潮水般滚滚涌下,将整片洞底吞没!
呛人的气息瞬间弥漫,众人咳嗽着,视线变得模糊——一个接一个,身形踉跄,倒下。
不知过了多久——
岳清澄睁开眼,脑中一片钝痛,那塔摩萨窟中每日昏昏沉沉的感觉再次出现在脑中。
她下意识扶住额角,强忍着不适,环顾四周。这里不再是坑底,而是一座巨大的空旷房屋。
光线昏暗,四壁皆是沉沉的黑色金属,表面布满精细而复杂的机关纹路,隐约能看到几道暗红色的线条交错其中,仿佛某种未曾停歇的能量流动。
空气沉闷,带着金属与机括交错后的微弱气息。整个房间透着诡异的死寂,没有牢门,没有锁链,然而那种被禁锢的感觉却比任何铁栏都更强烈,压迫得令人窒息。
她缓缓伸出手,试探着向前迈步。
——“砰!”
一股无形的阻力猛地将她弹了回来,她的额头重重撞在一层看不见的壁障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岳清澄眉头紧皱,抬手轻轻触碰,眼前明明空无一物,可那屏障却坚如铜墙铁壁,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远处,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又来一些待宰的羔羊了……”
岳清澄目光一凛,顺着声音望去 —— 在这宽敞的房屋内,数道身影零零散散地坐在不同角落,背靠墙壁,神色木然,正是那些渤海国村落的族人。
他们两两或三五成群,分散在各处,好似被一层无法穿透的介质阻隔,无法跨越这短短距离,相互靠近。
尽头最里侧的墙角,高天璟佝偻着身子,衣袍凌乱,气息微弱,已不复昨日与他们交谈时的神采。
在他身旁,几个身材微胖的妇人瘫坐在地,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襟,浑身微微颤抖。正是昨日还在灶台前给他们端上热汤的婶婶们!
裴花花在一旁,轻拍着她们的后背,低声安抚。
“族长,花花婶婶……” 南星慢慢站起身来,迅速朝前跨出一步,想要走过去,可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触碰那看似空无一物的屏障,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拦,无法再往前分毫。
她微微皱起眉头,神色凝重地看向岳清澄,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岳清澄沉默了片刻,抬手在那无形的屏障上轻轻敲了几下,触感坚韧,声音闷沉,就像是击打在某种极为精密的构造上。她目光微微一敛,缓缓说道:“不像是普通的禁制…… 也不像是机关,倒像是某种特殊的材质。”
南星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声说道:“难道是…… 傀卫面具上的材料?”
“不像。” 岳清澄轻轻摇了摇头,眼眸颜色愈发深沉,“这可比那种材料坚固多了,至少以我的力量,没办法将其破开。”
青菀缓缓环顾四周,突然察觉到不对劲,说道:“金宝儿姐妹去哪儿了?”
所有人心里一紧,随即开始四处张望,然而整个空间里,除了他们和那些神情呆滞的族人,根本不见金锦儿和金宝儿的踪影。
皇甫流云冷冷一笑,语气满是不屑:“那两个白眼狼叛变了。”
他的语气中压抑着难以遏制的怒意,目光在周围扫视了一圈,眼神从急切变得黯淡,原本挺直的脊背微微下塌,紧抿的嘴角也耷拉下来,周身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颓然,好似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离了,徒留满心的空寂与怅惘,让心头的怒火愈发旺盛,又隐隐透着无力 。
他紧紧攥着拳头,骨节泛白,低声道:“这姐俩到底什么意思……”
岳清澄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此刻,分析局势比追问更重要。
“这些天杀的,把咱们骗到这儿!” 身旁的大叔满脸不甘,低声嘟囔着。
岳清澄立刻蹲下身子,急切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叔皱着眉,满脸懊悔地说:“早上,那些人说控制异兽的器具损毁了,山洞里不安全,让族人们跟他们走。谁能想到,一过来就把咱们关在这鬼地方了!”
南星咬着牙,眸中满是愤怒:“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如果只是单纯的囚禁,为何还要骗族人入内?”
“他们想试探咱们的反应。” 岳清澄压低声音说道,目光投向那些坐在地上的村民,“这些屏障…… 并非单纯用来囚禁咱们的牢笼。”
“不是牢笼?那是啥?” 皇甫流云冷冷道,拳头捏得紧紧的,情绪已快压抑不住。
岳清澄微微皱眉,掌心轻轻贴在那层无形屏障上,闭眼凝神感受。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神色愈发凝重:“这是一座活人试炼之所。”
青菀猛地一怔,呼吸都有些不畅了:“你是说…… 他们拿咱们当试炼的对象?”
岳清澄缓缓点头:“不光是咱们,这儿的每一个人,渤海旧族的族人,甚至…… 金锦儿和金宝儿。”
众人一惊,云原本颓然的身子瞬间一僵,原本黯淡的双眼猛地燃起一丝光亮,环顾四周,可仍旧不见她们的踪影。
“她们不在这里。”岳清澄的语气带着笃定,“但她们必定与这处诡异之地脱不了干系,大概率就在附近某处。”
南星脸色微变:“那她们是被困住了,还是……”
“还是站在了对面?”皇甫流云冷笑了一声,眼神冰冷至极,“金锦儿……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的话音未落,墙壁上一道暗门忽然无声开启,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走出。
金宝儿。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衣裳,眉眼间不见丝毫慌乱,反倒带着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沉静。
她的目光扫过岳清澄等人,最终落在皇甫流云的身上,嘴角微微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你们醒了。”她缓缓开口,语气从容,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皇甫流云死死地盯着她,声音低沉得像是被刀锋削过:“金锦儿呢?”
“锦儿?”金宝儿轻轻一笑,目光晦暗不明,“她……应该在和母亲谈话吧。”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怔住了。